难忘时辰：火化炉前从爸爸骨灰中拣出9块手雷弹片

 

爸爸（凌汝材）去世已经一年了，但是，爸爸灵柩慢慢进入火化炉，我从烫手骨灰拣出九块手雷弹片的画面，却仿佛在眼前，难以忘怀。

折磨爸爸70年的手雷弹片来源

1952年除夕晚上，广州市第一工人文化宫正在上演迎新年晚会，一个潜伏特务却在附近蓄谋破坏市一宫除夕晚会。在文明路60号广州市工商联砖瓦灰石同业公会工作的爸爸，在2楼走廊看到一个身高1米8、说普通话、穿黄色棉军装的大汉坐在地上，于是上前询问，对方讲是由从化出差来的，住款待所的引见信被同事拿走了，那人讲话支支吾吾，神色慌张，踪迹可疑,爸爸就悄然跑上3楼办公室打电话向派出所报告：“我是文明路居民，文明路60号有敌情，请速派人检查！”报警后爸爸就在楼梯转弯处暗中监视那人的动静。

不久，永汉北派出所（现北京街派出所）民警中队副排长黄流和一个民警持枪赶到，黄流盘问该嫌疑人时，那人站起身突然摸向裤袋，身材矮小的黄流立马拦腰把那人抱住，爸爸见状也扑上去，在后面用右手胳膊勒住那人的颈部,左手紧抓那人的手，三人在窄窄的走廊中搏斗在一起，突然“轰”一声巨响传出，大汉拉响了裤袋里的美制手雷，他本人的大腿被炸飞，当场毙命。黄流的肚子也被炸破，肠子流出了体外，爸爸右腿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左手、右腿剧疼，上下肢弹痕累累，晕了过去……。

事后，受了轻伤的黄流和爸爸一道被送进当时的方便医院（今市一人民医院）抢救。翌日半夜，时年28岁的民警黄流经抢救无效英勇牺牲，被追认为革命烈士。时年19岁的爸爸经输血和手术抢救，脱离了危险，后来被定为四级伤残，被民政部门认定为优抚对象。引爆美制手雷者，被查出是预备破坏市一宫除夕晚会的特务。黄流壮烈牺牲后，出殡那天，时任广州市长的叶剑英，亲自为黄流送葬，时任市公安局副局长孙乐宜，率众抬棺上灵车。

爸爸受伤后经过几次手术后，大的弹片取出来。因为当时医疗条件所限，所以身体内还残留有许多小的手雷碎片没有取出。爸爸大腿经常发炎、肿痛、抽筋、酸软无力；手腕关节强直和肌肉萎缩，经常痹痛、抽筋，阴雨天会愈加严重，贴膏药都无济于事。双耳听力严重妨碍，常常听不到别人说话，要戴大功率助听器……， 2004年、2012年去医院专门检查过，X光片显示：左前臂软组织内多发性金属异物残留，左尺骨下中1/3交界处之骨内有一金属异物致局部构成慢性骨肿；左腕骨增生、变形、硬发、融合。右大腿及右膝关节四周，洋溢性大小不等，形状不规则金属异物遗留。手雷碎片密集分布在爸爸右腿、左手，已经与肌肉融合在一起，部分弹片已嵌入骨头里。医生讲，无法手术，若贸然手术取出，反而会产生不良效果，只能留在爸爸身体里。

爸爸伤残抚恤证显示：1952年除夕晚协助公安机关抓特务负伤。左腕关节因弹伤后强直，活动困难，左尾指屈曲畸形丧失功能，左手强直后肌肉萎缩；右大腿下方外伤性疤痕萎缩；双耳听力严重妨碍。

拣出骨灰中的弹片，希望爸爸在天堂里不再遭到弹片的折磨

手雷弹片残留身体中的伤痛，外人难以想象，伤残的痛苦折磨了爸爸近70年。2021年9月16日，89岁的爸爸去世。在殡仪馆办理遗体火化手续时，我提出要查看火化后骨灰中残留的手雷弹片，想看看残留在爸爸体里的手雷弹片是什么样子？希望亲手将这些折磨了爸爸70年的弹片从骨灰中拣出，希望爸爸在天堂里不再遭到弹片的折磨！因而，殡仪馆改用拣灰炉火化爸爸遗体、俗称“烧全骨”。

2021年9月19日下午，遗体告别典礼后，在广州殡仪馆火化车间11号火化炉前，礼仪师揭开灵柩，我与爸爸作最初的道别、送行，目送载着爸爸灵柩的传送平台慢慢通过滑轮进入火化炉，然后炉门自动关闭。45分钟后火化结束，冷却25分钟后，载着完整人形骨骼的传送平台出来，平台上爸爸碳化了的头盖骨、手骨、脚骨是完整的，在火化炉出口一米远的地方，我、襟兄和火化师傅一起细心检查右腿骨、左手骨，发现九块大小不一、嵌入骨头的黑褐色的铁块、铁粒，其中最大的铁块1平方厘米。我小心翼翼将九块弹片从烫手的碳化骨骼中分离出来，生怕弄伤、弄痛了爸爸……。我拣出骨灰中的弹片后，火化师傅熟练地用铁杵一样的工具将碳化后的手骨、脚骨压碎，然后火化师傅将捣碎的骨灰安放进骨灰盅中。

看着爸爸灵柩进入火化炉，看着一堆骨灰，看着火化师傅压碎碳化骨骼，看着从爸爸骨灰中拣出的9块手雷弹片时，我是十分痛苦和难受，内心非常震撼，至今难以忘怀。

爸，我真的挺想你。

（后记）2021年7月22日下午，人民网微博转载广州日报刊登的爸爸事迹【致敬！#89岁老人骨灰现9块手雷碎片#】，霎时冲上微博热搜榜、同城热搜、抖音、快手的榜首，人民网阅读量达到2.9亿。新华网、央视网、光明网、地方政法委长安剑、新浪网、磅礴旧事、南方日报等各大媒体、网站纷纷转载，无数网民在留言中表达了对爸爸的敬意，我在此表示万分感激！感恩！本文同时回应了部分网民提出的为什么不做手术取出全部手雷弹片等疑问。

今年7月，我们与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签订藏品捐赠协议书，将从爸爸骨灰中拣出的9块美制手雷弹片、上世纪50年代群众赠送给爸爸的四面锦旗、油印的慰问信、老照片无偿捐赠给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珍藏和展现，希望让更多的人透过这些弹片、锦旗，重温爸爸那段见义勇为的故事，投身于见义勇为事业中去，将见义勇为精神更好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