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点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地方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励志以养生
——钟教授陪您读古诗词（66）
龟虽寿
[汉]曹操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是曹操所撰乐府《步出夏门行》组诗四章中的第四章。
此诗约作于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初。当时，诗人54岁，刚刚统一了中国北方，正预备南征荆州、东吴，从而统一中国。
诗的最初两句“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意为“高兴之极，歌咏此诗以表达本人的心志”。这是乐府诗的一种程式化的结尾，与注释没有太大的关系，可略而不论。
注释部分凡十二句，押了三部不同的韵，四句一换韵，均衡地分为三个自然段。
“寿”，这里用如动词，即长寿。
“竟”，完结。
“螣蛇”，传说中一种能飞的蛇。
第一段“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是说神龟虽然长寿，螣蛇虽能腾云跨风，但它们最终都会死亡，化为灰尘。
其言外之意，神物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尘世间的凡人？
在两千多年前，科学不发达，迷信思想占统治地位的东汉，诗人就有这种唯物主义的认识，超前于时代，实属难能可贵。
更可贵的是，诗人并未因为“人固有一死”（汉司马迁《报任安书》）的冷峻现实而悲观。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在第三段，他乐观地提出：人的生命，可以加长（即“盈”），也可以缩短（即“缩”）。这一时间跨度（即“期”），不只仅取决于客观的“天”，还取决于客观的“人”本身。如果我们能保持身心健康（即“养怡”），就可以益寿延年（即“永年”）。
这一观点，不但是唯物主义的，而且充满了辩证法。
尤其可贵的是，诗人虽然也注重“养怡之福”，却不主张消极无为地颐养天年；他强调积极无为，以实现本人的政管理想为人生最大的快乐与追求，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这充分体现在此诗的第二段：“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骥”，骏马。
“枥”，饲马的食槽。
“烈士”，有远大志向与抱负的人。
“已”，停止。
四句是说：老马趴伏在食槽前，还想着要驰骋千里；我虽然年纪大了，壮志却不曾止息。
喻之以山，这是全诗的最高峰。
喻之以海，这是全诗的最高潮。
喻之以画，这是全诗最绚丽精彩的一笔。
喻之以乐，这是全诗最慷慨激昂的一章。
唐人王勃《滕王阁序》曰：“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借此语以评此诗，其谁曰不然？
这首诗的章法十分奇特。按照文意，则第三段的四句，应该与第一段的四句紧相连缀，才顺理成章。如果是一般作家来写，相信都会这样编排。可是，曹操这个人不大喜欢“按常理出牌”，在政治上是这样，在军事上是这样，在文学上也是这样。他偏偏要把论“养生之道”的八句诗，生生拦腰截为两段，两头插入一段“励志”的豪言壮语！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文似看山不喜平。如果第一、第三两段相衔接，文意太顺。意顺，固然易读，却不耐读。路太平坦，走起来舒服，却无风景可观，从审美的角度来说，总是个遗憾。而将“老骥”四句插入其间，便似奇峰突起，阻断了平顺和缓，使得全篇呈现为一个“山”形结构，文气、文势陡然峭拔健举了许多。
诗是比较情绪化的一种文体，“拗”是其常态，与散文有所不同。曹孟德先生此诗，便是个典型的例证。
编辑/章雪芳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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