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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子内篇八《释滞》全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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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或问曰:“人道多端,求仙至难,非有废也,则事不兼济。艺文之业,忧乐之务,君臣之道,胡可替乎?”抱朴子答曰:“要道不烦,所为鲜耳。但患志之不立,信之不笃,何忧於人理之废乎?长才者兼而修之,何难之有?内宝养生之道,外则和光於世,治身而身长修,治国而国太平。以六经训俗士,以方术授知音,欲少留则且止而佐时,欲昇腾则凌霄而轻举者,上士也。自持才力,不能并成,则弃置人间,专修道德者,亦其次也。昔黄帝荷四海之任,不妨鼎湖之举;彭祖为大夫八百年,然後西適流沙;伯阳为柱史,甯封为陶正,方回为闾士,吕望为太师,仇生仕於殷,马丹官於晋,范公霸越而泛海,琴高执笏於宋康,常生降志於执鞭,庄公藏器於小吏,古人多得道而匡世,修之於朝隐,盖有馀力故也。何必修於山林,尽废生民之事,然後乃成乎?亦有心安静默,性恶諠譁,以纵逸为欢,以荣任为戚者,带索蓝缕,茹草操耜,玩其三乐,守常待终,不营苟生,不惮速死,辞千金之聘,忽卿相之贵者。无所修为,犹常如此,况又加之以知神仙之道,其亦必不肯役身於世矣,各从其志,不可一概而言也。”抱朴子曰:“世之谓一言之善,贵於千金然,盖亦军国之得失,行己之臧否耳。至於告人以长生之诀,授之以不死之方,非特若彼常人之善言也,则奚徒千金而已乎?设使有困病垂死,而有能救之得愈者,莫不谓之为宏恩重施矣。今若按仙经,飞九丹,水金玉,则天下皆可令不死,其惠非但活一人之功也。黄老之德,固无量矣,而莫之克识,谓为妄诞之言,可叹者也。”

【译文】

有人问道:"人的义务有很多,而求仙太难,如果不是有所放弃,事情就不可能都做好。文章经典的研习,忧虑欢乐的事务,君臣之间的道义,怎样可以替代呢?"抱朴子回答说:"次要的道术并不繁琐,所要操作点很少。只担心志向不能确立,决心还不深厚,哪里用得着忧患废弃人的义务呢?才能丰富的人兼修并炼,又有什么难处?对本人,珍惜养生之道;在外面,内蕴而不露。修身养性,就使本身得到涵养,管理国政,就使国家太太平平。用六经来教育凡俗世人,用道术来教授给知音。想要稍微滞留人世,就停下来辅佐时政;想要升天,就踏着云霄轻身离去,这就是上等的得道之士。本人仗恃才华能力,不能全面成功的人,就抛弃仙道停留人间,去专门做进行道德修养的人,也在次一等。过去黄帝担着天下的重担,却并不妨碍他在鼎湖得道飞去;彭祖当了大夫,八百岁还西行到流沙国。老子作过柱史,宁封作过陶正,方回当过闾士,吕望当过太师,仇生在殷汤出过仕,马丹在晋国做过官,范蠡使越国称霸后泛沧海离去,琴高在宋康公的朝廷里手执过笏,阴长生降格去为先生持掌马鞭,庄先生深藏才华,去当小吏。古代的人很多学得道术却又匡正世事,在野廷中修身隐居,大概是有剩余才力的缘故吧!何必要在山林里修炼,完全废弃人生的责任,这样才能成功呢?也有的人内心恬静安祥,生性厌恶热闹,把逍遥与愉逸作为快乐,把恩荣的委任看作悲哀。他们用绳索作衣带,衣衫破烂,吃野草,握锄锹,玩赏着人生三种乐趣,保持着平日的贫困而等待人生的终结,不运营苟且的生存,不害怕早到的死亡,谢绝千金的聘用,忽视卿相的高位,无所修养,无所施为。凡人尚且经常如此,何况又加上明白了神仙的道术,那么也一定不肯在世间使本身遭到劳役了。人生各有所求,不可一概而论。"抱朴子又说:"世人常说:一句话的可贵,比千金还珍异,但这话大概也不过指国家军事的成败,本人立身的得失罢了。至于把长生的诀窍告诉别人,教授不死的方术,不只像平凡人说的那种好话,又岂只价值千金而已呢?假如有窘迫病痛得将要死去的人,而又有能救活并使他痊愈的人,没有谁不说后者有宏大的恩德、厚重的施与。如果依照神仙经典,飞炼九转神丹,将黄金玉石炼成水,那么,能使得天下的人都免于死亡,这种恩德就不止是使一个人存活的功德了。黄帝、老子的恩德的确无法估量,但却没有谁能够辨识,还认为是荒诞的言论,实在是可叹呵!"

【原文】

抱朴子曰:“欲求神仙,唯当得其至要,至要者在於宝精行炁,服一大药便足,亦不用多也。然此三事,复有浅深,不值明师,不经勤苦,亦不可仓卒而尽知也。虽云行炁,而行炁无数法焉。虽曰房中,而房中之术,近有百馀事焉。虽言服药,而服药之方,略有千条焉。初以授人,皆从浅始,有志不怠,勤劳可知,方乃告其要耳。故行炁或可以治百病,或可以入瘟疫,或可以禁蛇虎,或可以止疮血,或可以居水中,或可以行水上,或可以辟饥渴,或可以延年命。其大要者,胎息而已。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初学行炁,鼻中引炁而闭之,阴以心数至一百二十,乃以口微吐之,及引之,皆不欲令己耳闻其炁出入之声,常令入多出少,以鸿毛著鼻口之上,吐炁而鸿毛不动为候也。渐习转增其心数,久久可以至千,至千则老者更少,日还一日矣。夫行炁当以生炁之时,勿以死炁之时也。故曰仙人服六炁,此之谓也。一日一夜有十二时,其从半夜以至日中六时为生炁,从日中至夜半六时为死炁,死炁之时,行炁无益也。善用炁者,嘘水,水为之逆流数步;嘘火,火为之灭;嘘虎狼,虎狼伏而不得动起;嘘蛇虺,蛇虺蟠而不能去。若他人为兵刃所伤,嘘之血即止;闻无为毒虫所中,虽不见其人,遥为嘘祝我之手,男嘘我左,女嘘我右,而彼人虽在百里之外,即时皆愈矣。又中恶急疾,但吞三九之炁,亦登时差也。但人性多躁,少能安静以修其道耳。又行炁大要,不欲多食,及食生菜肥鲜之物,令人炁强难闭。又禁恚怒,多恚怒则炁乱,既不得溢,或令人发欬,故鲜有能为者也。予从祖仙公,每大醉及夏天盛热,辄入深渊之底,一日许乃出者,正以能闭炁胎息故耳。房中之法十馀家,或以补救伤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益阳,或以增年延寿,其大要在於还精补脑之一事耳。此法乃真人口口相传,本不书也,虽服名药,而复不知此要,亦不得长生也。人复不可都绝阴阳,阴阳不交,则坐致壅阏之病,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也。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若不得口诀之术,万无一人为之而不以此自伤煞者也。玄素子都容成公彭祖之属,盖载其粗事,终不以至要者著於纸上者也。志求不死者,宜勤行求之。余承师郑君之言,故记以示将来之信道者,非臆断之谈也。余实复未尽其诀矣。一涂之道士,或欲专守交接之术,以规神仙,而不作金丹之大药,此愚之甚矣。”

【译文】

抱朴子说:"想要追求神仙之道,只需学到最次要的旨趣。这旨趣就在于宝藏精蕴,行气和服食仙丹大药就足够了,不用更多的。然而,这三件事又有了解深浅的差别。如果不碰到好的老师,不经过辛勤艰苦,也不能在仓猝间都知晓。即便只说行气,但行气又有好几种方法;虽然只谈房中术,但房中术浅近的就有一百多种;哪怕只讲服食药物,但服食药物的方法,粗略地说也有一千来条。开始拿这些方术教授别人,都从浅显的发端。如果对方有志向,不懒惰,勤劳,可以知晓的,才告诉那些要旨。谈到行气,有的可以用来医治百病,有的可以用来深入瘟疫,有的可以用来禁制毒蛇猛虎,有的可以用来制止疮口流血,有的可以用来呆在水里,有的可以用来行走在水面,有的可以用来避免饥渴,有的可以用来益寿延年,那其中最次要的,只不过胎息而已。学得胎息的人,能够不用鼻子和嘴嘘气吸气,好像在胞胎之中。这样,胎息之术就学成了。一开始学习行气,以鼻腔吸引元气,然后闭气,暗暗地用心数到一百二十下,才用嘴轻轻吐气。吐气和吸气,都不能让本人的耳朵听到这些声音,经常使进气多出气少,用鸿雁的羽毛放在鼻子嘴唇上,而吐气时羽毛不动作为标准。逐步练习,闭气用心数数渐渐添加,时间长了可以添加到一千下。到了一千下,就能使老人前往少年,一天比一天年青。行气时,该当在‘生气’的时候,不要在‘死气’的时候。过去说仙人服食天地四时元气,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一天一夜有十二个时辰,从半夜到正午的六个时辰叫‘生气’,从正午到半夜的六个时辰叫死气。在死气的时候,行气是没无益处的。善于行气的人,用气嘘水,水因而而倒流几步;嘘火,火因而而熄灭;嘘虎狼,虎狼仆伏而不能举动跃起;嘘毒蛇,毒蛇蟠曲而不能逃去。如果别人被兵器刺伤,嘘气后流血马上中止;听说有人被毒虫咬伤,虽然没见到这个人,远远地嘘气并禁咒本人的手,受伤者是男性嘘本人的左手,女的嘘本人的右手,这样,那受害者虽然在百里之外,登时都会痊愈的,又犯了厉害的急症,只需吞食肾间动气,也马上痊愈。只是很多人的性格浮躁,很少有人能安静地修炼这种道术罢了。再就是,运动元气最次要的,是不应该吃得太多,和吃生蔬菜,肥厚新鲜的食物。这些食物使元气强烈,难以闭守。"又禁忌发怒,怒气一多,元气就紊乱,不能使元气泄溢,有时会让人咳嗽,所以很少有修炼成功的。我的先祖葛仙公,每当大醉和夏天很热时,就进入深渊的底部,一天多才出来,正是因为他能闭塞元气,进行胎息的缘故罢了。房中秘术有十多个专类,有的用来补救损伤,有的用来医治各种疾病,有的采集阴精、增益阳气,有的用来延年益寿,那次要点在于归还精蕴、补养脑子这一件事而已。这种法术乃是得道的真人用口耳相传,本该不写出来的,虽然服食著名药物,却不懂得这个要点,也不能长生不老。人们不能完全断绝阴阳交接,阴阳不交接,就会引起闭塞不通的毛病。所以男女不接触,妻子无丈夫,丈夫无妻子,都会形成多病而不长寿。但放尽情欲,又会减损寿命。只要得到那节制宣导的中和方式,才可能不损伤身体。如果不获得口头妙传的方术,那么,施行的人中不伤害本身的,一万个人中也没有一个。玄女、素女、子都、容成公、彭祖之类。大致是记载下那房中粗略之术,一直不会把最重要的部分写在书上的。立志于追求长生法术的人,应该勤奋地施行、追求。我禀承郑老师的教诲,所以记下这些,用来出示给以后的信道者看,并不是客观的胡说。我实在还没有学透这些口诀。只学习一种道术的求道者,如果只想持守男女交媾的法术去追求神仙之道,而不去制造金丹之类大药物,这实在是太愚笨了!"

【原文】

抱朴子曰:“道书之出於黄老者,盖少许耳,率多後世之好事者,各以所知见而滋长,遂令篇卷至於山积。古人质朴,又多无才,其所论物理,既不周悉,其所证按,又不著明,皆阙所要而难解,解之又不深远,不足以演畅微言,开示愤悱,劝进有志,教戒始学,令知玄妙之涂径,祸福之源流也。徒诵之万遍,殊无可得也。虽欲博涉,然宜详择其善者,而後留意,至於不要之道书,不足寻绎也。末学者或不别作者之浅深,其於名为道家之言,便写取累箱盈筐,尽心思索其中。是探燕巢而求凤卵,搜井底而捕鳝鱼,虽加至勤,非其所有也,不得必可施用,无故消弃日月,空有疲困之劳,了无锱铢之益也。进失当世之务,退无长生之效,则莫不指点之曰,彼修道如此之勤,而不得度世,是天下果无不死之法也;而不知彼之求仙,犹临河羡鱼,而无网罟,非河中之无鱼也。又五千文虽出老子,然皆泛论较略耳。其中了不肯首尾全举其事,有可承按者也。但暗诵此经,而不得要道,直为徒劳耳,又况不及者乎?至於文子庄子关令尹喜之徒,其属文笔,虽祖述黄老,宪章玄虚,但演其大旨,永无至言。或复齐死生,谓无异以存活为徭役,以殂殁为休息,其去神仙,已千亿里矣,岂足耽玩哉?其寓言譬喻,犹有可采,以供给碎用,充御卒乏,至使末世利口之奸佞,无行之弊子,得以老庄为窟薮,不亦惜乎?”

【译文】

抱朴子说:"道教书籍出自于黄帝老子的,大概只是少数而已,一般的多为后世的好事之徒,各自用所了解的、所听见的来依附在黄老名下,以至于书卷多到堆积如山。古人质朴,大多数又没有才华,他们所谈到的事物情理,既不周详完备,所证明的,又不显著明确。都缺少要点而难以索解。就是索解,也不深入,不足以宣播畅达微言大义,启发人们说出想说而说不出的话,鼓舞激发有志的人,教育劝戒初学者,使他们了解玄妙的途径,祸福的源流。只是背它一万遍,完全没有收获。虽然有人想要广博地涉猎,但应该周详地选择其中好的,然后专心学习。至于不重要的道教书籍,就不值得寻觅探索。有的肤浅学习者不能区别作者程度的深浅,只需是名为道家的言辞,就抄录珍藏得满箱满筐,一心一意地在书中思索。这好比掏燕子的巢穴去寻求凤凰蛋,搜求井底去捕捉鲤鱼一样,虽然加倍勤奋,所得非所求,所求的又非可用的,无缘无故地消磨浪费了岁月,还白白地落得疲倦困乏的辛劳,全然没有丝毫益处。往前看,没有运营世事的能力,往后看,又没有长生不死的成效。这就没有谁不指指点点地说;他修习道术像这样勤奋,还不能超脱尘世,这说明天下果然没有什么不死的仙法,却不晓得这人所谓求仙,好比俯看河水,羡慕游鱼,却没有鱼网,并非河中没有鱼儿一样。还有,五千字虽然出自于老子,但都是些泛泛的议论和大致的方略而已,其中完全不肯自始至终地完整地合盘托出事理,提供可以遵照的线索。只是暗暗背诵这种经典,却不得次要的道术,只是徒劳无益罢了,何况不及《老子》的书呢?至于文子、庄子、关令尹喜之流,他们这帮人的文笔,虽然遵照黄帝、老子,取法玄妙虚无,但只是演示次要主旨,完全没有至理名言。不时有些把死亡和生存等同为一,声称生存与服劳役没有差别,把死亡看成休息之类的内容,它们与神仙之术相距已有千万里,哪里值得深入赏玩呢?那些寓言譬喻,还有可供自创之处,以备零零碎的使用,充当仓猝间的缺乏。却至使世道衰落时伶牙俐齿的小人,没有品行的坏蛋,得以拿老子、庄子作为口实,岂不是很可惜的吗?"

【原文】

或曰:“圣明御世,唯贤是宝,而学仙之士,不肯进宦,人皆修道,谁复佐政事哉?”抱朴子曰:“背圣主而山栖者,巢许所以称高也;遭有道而遁世者,庄伯所以为贵也;轩辕之临天下,可谓至理也,而广成不与焉;唐尧之有四海,可谓太平也,而偓佺不佐焉,而德化不以之损也,才子不以之乏也;天乙革命,而务光负石以投河,姬武翦商,而夷齐不食於西山;齐桓之兴,而少稷高枕於陋巷;魏文之隆,而干木分发於西河;四老凤戢於商洛,而不妨大汉之多士也;周党麟跱於林薮,而无损光武之刑厝也。夫宠贵不能动其心,极富不能移其好,濯缨沧浪,不降不辱,以芳林为台榭,峻岫为大厦,翠兰为絪床,绿叶为帏幙,被褐代衮衣,薇藿当嘉膳,非躬耕不以充饥,非妻织不以蔽身,千载之中,时或有之,况又加之以委六亲於邦族,捐室家而不顾,背荣华如弃迹,绝可欲於胸心,凌嵩峻以独往,侣影响於名山,内视於无形之域,反听乎至寂之中,八极之内,将遽几人?而吾子乃恐君之无臣,不亦多忧乎?”

【译文】

有人说:"圣明的君主管理国家,只珍爱贤才,而学习仙道的士人,不肯进身做官,如果人们都修习道术,谁来辅佐国政呢?"抱朴子说:"背弃圣明君主而到山林隐居的人,是巢父、许由都称道的;逢遇清明盛世却躲避开世人,是庄伯所看重的。轩辕氏君临天下的时候,可以算是天下大治了,但广成子却不参与;唐尧拥有四海的时候,可以算是天下太平了,但偓全却不辅佐;这时,德泽教化不因而而减损;有才华的人不因而而缺乏。殷汤推翻夏代,但务光却背着石头投入黄河;周武翦灭商朝,但伯夷、叔齐却在西山上绝食;齐桓公兴盛了,但小稷却在穷街陋巷高枕而卧;魏文侯发达了,但段干木却在西河分发而游。四位老人像凤凰一样藏匿在商山洛水,并不会妨碍大汉朝的士人众多;周党像麒麟一般傲世独立在山林水泽,也无损于汉光武帝的法制。至于那宠幸显贵不能打动他们的心,极其富有不能改变他们的爱好,在沧浪之水中洗涤帽缨,不能降低他们身分,难以辱没他们。用芳草野林作歌台舞榭,崇山峻岭为高楼大厦,青翠的兰草为有褥垫的床铺,碧绿的树叶作为帷幕,披着低级褐衣以代替华贵的龙袍,把野菜豆叶当成美味佳肴,如果不亲身耕作就不能填充饥肠,如果不是妻子织布就不能遮盖身体的人,在千年之中,不时有一些,何况又加上在家族中抛弃亲人,有损于家庭而不顾及,背弃荣华富贵好像丢弃脚印,在心胸内断绝各种私欲,登上高峰而独往独来,在名山中以本人的影子和回声为伴侣。对内,看到没有踪迹的领域;反转来,听见最寂静的境界。这种人在宇宙之中,又有几个呢?而您竟然恐怕君主会没有大臣,不是太多虑了吗?”

【原文】

或曰:“学仙之士,独洁其身而忘大伦之乱,背世主而有不臣之慢,余恐长生无成功,而罪罟将见及也。”抱朴子答曰:“夫北人石户善卷子州,皆大才也,而沈遁放逸,养其浩然,昇降不为之亏,大化不为之缺也。况学仙之士,未必有经国之才,立朝之用,得之不加尘露之益,弃之不觉毫釐之损者乎?方今九有同宅,而幽荒来仕,元凯委积,无所用之。士有待次之滞,官无暂旷之职;勤久者有迟叙之叹,勋高者有循资之屈;济济之盛,莫此之美,一介之徒,非所乏也。昔子晋舍视膳之役,弃储贰之重,而灵王不责之以不孝;尹生委衿带之职,违式遏之任,而有周不罪之以不忠。何者,彼诚亮其非轻世薄主,直以所好者异,匹夫之志,有不可移故也。夫有道之主,含垢善恕,知人心之不可同,出处之各有性,不逼不由,以崇光大,上无嫌恨之偏心,下有得意之至欢,故能晖声并扬於罔极,贪夫闻风而忸怩也。吾闻景风起则裘炉息,世道夷则奇士退,今丧乱既平,休牛放马,烽燧灭影,干戈载戢,繁弱既韬,卢鹊将烹,子房出玄帷而反闾巷,信越释甲胄而修鱼钓,况乎学仙之士,万未有一,国家吝此以何为哉?然其事在於少思寡欲,其业在於全身久寿,非争竞之醜,无伤俗之负,亦何罪乎?且华霍之极大,沧海之滉瀁,其高不俟翔埃之来,其深不仰行潦之注,撮壤土不足以减其峻,挹勺水不足以削其广,一世不过无数仙人,何能有损人物之鞅掌乎?”

【译文】

有人说:"学习神仙的士人,只顾独自使本身高洁却忘记了根本的伦常已被扰乱,背叛国君而有了不称臣的轻慢,我担心长生还没学成,而罪网即将来到了。"抱朴子回答说:"北人、石户、善卷、子州,都是才能很高的人。却沉匿隐遁而随心所欲,修养本人的浩然之气,世道盛衰不因而而亏损,自然变化不因而而缺失。何况学习仙道的士人,未必有运营国家的才华,身居朝贵的价值,得到他们,不会有添加灰尘露珠那样小的益处,放弃他们,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呢?当今九州好像一家,幽远八荒的人都来做官,英才堆积,无处使用。士人有排队等待的阻滞,官吏没有暂时空缺的职位;劳苦的人有进职太慢的感叹,功高的人有论资排辈的冤枉人才辈出的盛况,没有哪个时代比此刻更壮观的,一两个匹夫不仕,并不会形成人才缺乏。昔日子晋舍弃侍养君父的工作,抛掉法定承继人的重担,但周灵王并不责怪他不孝;关令尹喜离开镇守险要曲折关卡的要职,违背作官建功的委任,而周王不怪罪他不忠。为什么呢?他们诚实耿直,并非看不起国君,只是所爱好追求的东西不同,普通人的志向,也有不可改变的缘故。有统治术的君主,忍耐侮辱,善于饶恕,他们懂得人心不可强求一致,出仕和隐退各有天性,所以不逼迫不由止,以便将各自的性格发扬光大,使在上者没有猜忌的偏心,在下者有随心所欲的欢乐,所以能将光明和声誉宣扬到无边遥远之处,使贪婪的人听到高尚风范而羞惭。我听说南风起时,皮袍珍藏而火炉息灭,世道太平时,出奇策的士人就斥退。而今动乱已经平息,马放南山,烽火无影,刀枪入库,良弓已珍藏,猎犬将烹杀,就连张良都走出帷幄而前往平民里巷,韩信、彭越脱下铠甲去修治钓鱼器皿,何况学习仙道的士人,一万个中没有一个,国家又吝惜这些人干什么呢?而且他们的事业在于减少思虑,他们的目标在于保全身体添加寿命,并没有争名逐利的丑行,又没有伤风败俗的过错,又有什么罪过呢?而且像华山霍山般极其高大,沧海般极其宽阔,山之高不必等候飞灰的到来,海之深不必仰仗流水的倾注,抓一撮土不足以减损它的高度,挹一勺水不足以削减它的宽广,一代人不过有几个仙人,哪里会减损繁多的人才呢?"

【原文】

或曰:“果其仙道可求得者,五经何以不载,周孔何以不言,圣人何以不度世,上智何以不长存?若周孔不知,则不可为圣。若知而不学,则是无仙道也。”抱朴子答曰:“人生星宿,各有所值,既详之於别篇矣。子可谓戴盆以仰望,不睹七曜之炳粲;暂引领於大川,不知重渊之奇怪也。夫五经所不载者无限矣,周孔所不言者不少矣。特为吾子略说其万一焉。虽大笑不可止,局情难卒开,且令子闻其较略焉。夫天地为物之大者也。九圣共成易经,足以弥纶阴阳,不可复加也。今问善易者,周天之度数,四海之广狭,宇宙之相去,凡为几里?上何所极,下何所据,及其转动,谁所推引,日月迟疾,九道所乘,昏明脩短,七星迭正,五纬盈缩,冠珥薄蚀,四七凌犯,彗孛所出,气矢之异,景老之祥,辰极不动,镇星独东,羲和外景而热,望舒内鉴而寒,天汉仰见为润下之性,涛潮往来有大小之变,五音六属,占喜怒之情,云动气起,含吉凶之候,欃、枪、尤、矢,旬始绛绎,四镇五残,天狗归邪,或以示成,或以正败,明易之生,不能论此也。以次问春秋四部诗书三礼之家,皆复无以对矣。皆曰悉正派所不载,唯有巫咸甘公石申海中郤萌七曜记之悉矣。余将问之曰,此六家之书,是为经典之教乎?彼将曰非也。余又将问曰:甘石之徒,是为圣人乎?彼亦曰非也。然则人生而戴天,诣老履地,而求之於五经之上则无之,索之於周孔之书则不得,今宁可尽以为虚妄乎?天地至大,举目所见,犹不能了,况於玄之又玄,妙之极妙者乎?”

【译文】

有人说:"如果神仙之道可以追求的话,《五经》为什么不记载?周公、孔子为什么不谈及?圣人为什么不能超度尘世?最聪明的人为什么不能长生不老呢?如果连周公、孔子都不晓得,那么他们不能算是圣人;如果他们晓得了却不去学习,那么这就说明世间本没有神仙之道。"抱朴子回答:"每个人的星宿都各自有所逢遇,这个道理已经在其他篇目里详细论述过了。您可以算是头顶着盆去仰望天空,看不见日月五星的辉煌;片刻间伸长了脖子望大河,不懂得极深渊潭的奇特。《五经》所不记载的东西是无限的,周公、孔子没有言及的道理也很不少。我只为您略微说说那万分之一的情况。虽然您认为是夸大而讥笑不已,而我局促的情怀难以在片刻间畅谈,姑且让您听听大致的情况吧。天地是事物中最伟大的,九个圣哲共同撰写了《易经》,足以涵盖阴阳之道,无以复加了。但假如问起那擅长《易经》的人:周天的度数有多少,四海的宽窄如何,宇宙相距一共有几万里,天空的极限在何处,大地的依托在哪里,天地的运转是谁推动拉引,太阳月亮运转的迟缓疾迅,月亮运转的九种轨道,黄昏、黎明的长短,南方朱雀七星的更替邪正,金、木、水、火、土五星的早出晚现,冠气珥气和日月的薄蚀,二十八宿的凌犯,彗星和孛星的出现,似箭之气的变异,景星老人星的吉祥,北极星的不运动,镇星独自由东方。太阳外表火炽而热烈,月亮内向映照而寒冷,银河上仰出现是上天潮湿的征兆,潮水来往有大小的规律,五音六律能占卜喜怒的情感,风起云涌包含着吉凶的征侯,彗星、蚩尤之旗星、枉矢星、旬始星、绛绎星、四镇星、五残星、天狗星,以及归邪星云,有的表示成功,有的暗示失败。明了《易经》的书生,却不能评论这些天象。依次再请教研究四部《春秋》、《诗经》、《尚书》,以及"三礼"的学者,都将无可对答。都会说:这些都是正轨经典所不记载的,只有巫咸、甘公、石申等人,及《海中》、《郄萌》、《七曜》等书才记述详尽。我将问问他们:这六种人和书可算是经典的教化吗?他们必将回答说:不是的。我又将问问他们:甘公、石申之流可算是圣人吗?他们也将回答说:不然。既然如此,那么人们出生后就顶着天,到老年还踏着地。这些知识,到《五经》中去寻求,却找不到;到周公、孔子的书中去检索,又查不得。这难道可以完全认为是虚无的吗?天地最大,举目望去,所看见的尚且还不能了然,何况那些玄而又玄,妙中最妙的道理呢?”

【原文】

复问俗人曰:“夫乘云茧产之国,肝心不朽之民,巢居穴处,独目三首,马閒狗蹄,脩臂交股,黄池无男,穿胸旁口,廪君起石而汎土船,沙壹触木而生群龙,女娲地出,杜宇天堕,甓飞犬言,山徙社移,三军之众,一朝尽化,君子为鹤,小人成沙,女丑倚枯,贰负抱桎,寄居之虫,委甲步肉,二首之蛇,弦之为弓,不灰之木,不热之火,昌蜀之禽,无目之兽,无身之头,无首之体,精卫填海,交让递生,火浣之布,切玉之刀,炎昧吐烈,磨泥漉水,枯灌化形,山夔前跟,石脩九首,毕方人面,少千之劾伯率,圣卿之役肃霜,西羌以虎景兴,鲜卑以乘鳖强,林邑以神录王,庸蜀以流尸帝,盐神婴来而虫飞,纵目世变於荆岫,五丁引蛇以倾峻,肉甚振翅於三海。金简玉字,发於禹井之侧。正机平衡,割乎文石之中。凡此奇事,盖以千计,五经所不载,周孔所不说,可皆复云无是物乎?至於南人能入柱以出耳,御寇停肘水而控弦,伯昏蹑亿仞而企踵,吕梁能行歌以凭渊,宋公克象叶以乱真,公输飞木玄之翩翾,离朱觌毫芒於百步,贲获效膂力於万钧,越人揣针以苏死,竖亥超迹於累千,郢人奋斧於鼻垩,仲都袒身於寒天,此皆周孔所不能为也,复可以为无有乎?若圣人诚有所不能,则无怪於不得仙,不得仙亦无妨於为圣人,为圣人偶所不閒,何足以为攻难之主哉?圣人或可同去留,任自然,有身而不私,有生而不营,存亡任天,长短委命,故不学仙,亦何怪也。”

【译文】

抱朴子又诘问俗人:“那乘驾云彩,吐丝作茧的国家,心脏不败肝脏不朽的百姓,有人在巢穴居住,有人只要一只眼睛,有的却有三个脑袋,有的人的身躯却长着鸟的脚爪,有的人的身体却生有狗的蹄子,有的臂膀很长,有的脚股交叉,黄池一带没有男人,有的胸中有孔窍可以贯穿,有的嘴长在旁边,廪君能使石头轻起,使土船浮行,沙壹触模树木就生下一群小龙,女娲从地下出生,杜宇从天空堕下,譬瓦飞起,狗能说话,高山会迁徙,神社能转移,众多的三军,在一晚上变化,君子变成仙鹤,小人变成沙粒,女丑倚靠着被晒死,贰负在疏属山被枷锁,还有寄居的虫豸能委弃甲壳,肉身出走,以及两个头的蛇,能蜕变为蛇弓,有不能烧成灰的树木,有不会发热的火焰,以及使蜀地昌盛的杜宇变成的鸟,没有眼睛的野兽,没有身体的头颅,没有头颅的身体,精卫鸟誓填沧海,交让树交互生长,在火中浣洗的布料,能切割玉石的刀剑,能吞下和吐出烈火,磨制泥块过滤清水,灌溉枯木使之变形,山夔的脚跟向前,石惰长着九个脑袋,毕方鸟长着人的脸,少千能威镇伯率之鬼,圣卿能役使肃霜之神,西羌因为老虎的影子蔽护而兴盛,鲜卑由于乘骑大鳖而强大,林邑国范文因为神符而称王,庸蜀国用流下的尸体作为帝王,盐神化虫用青缕缠绕,蜀王长着竖目,被荆人鳖令篡权,五个力士推动巨蟒而使山崩倒,内甚振动翅膀飞越三海,金简策,玉文字,在禹井边被发现,《正机》、《平衡》等书籍,从文石中被剖出。凡此种种奇异的事情,大约要用千万来数计,五经都没有记载,周公、孔子也不说,可以说都没有这些事物吗?至于南人能走入柱子并且将耳朵显露来,列子将一杯水放在肘上而射箭,伯昏登高山,履危石还踮着脚尖,有人能在吕梁面对深渊急浪而游泳高歌,宋人有能雕刻象牙成叶片而足以乱真的,公输般能制造木鸟而翱翔天空,离朱能看清百步外毛发麦芒大小的东西,孟贲、乌获能凭万钧臂力献技,扁鹊怀揣针石就起死回生,竖亥健步如飞,日行千里,匠石能奋起斧头砍掉郢人鼻尖的小垩土,王仲都能在寒冬赤身裸体。这些,都是周公、孔子所不能做到的,但就此可以认为这些事没有吗?如果意识到圣人的确有不能作到的,就不要奇怪他们学不到神仙,就是不能当神仙也与他们成为圣人无妨。身为圣人,偶有不能,哪里能作为攻击发难的理由呢?有的圣人可以将离地为仙和留世作圣等同,全凭自然,拥有着本身却不存有私心,拥有着生命却不运营私利,生生死死全由着上天,寿命长短全交给命运,所以,他们不学习仙道,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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