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出血，县令身亡。嗟乎，好一桩离奇命案！

话说清同治九年三月初五日，浙江嵊县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离奇命案，县令严思忠竟被一疯汉活活肢解，其家眷也未能幸免。说来，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严思忠客籍镇江，进士出身，上任嵊县后，颇有一番成绩，深得当地百姓的爱戴。如此一个好官，竟无故端死于非命，还偏偏死得很惨，叫人不由唏嘘。

杀人者名叫庞根儿，因其力大如牛，故得了个外号庞大牛。庞大牛子承父业，在乡里干着木工营生，收入不甚多，但最少吃喝不愁，赶上节气好，还能有盈余。

照理说，一个普通百姓能有这样的日子，应该知足常乐，可为何偏偏凶神附体杀了县令呢？这事儿说起来，邪乎得紧啊！

那一日，庞大牛去给一户人家打家具，完工后，背着锛、凿、斧、锯这些木匠使用的家巴什儿踏着小路往家走，一路上跟人说说笑笑，并无异样。

眼瞅着走到一片坟地时，庞大牛突然停住脚，非说那片坟地里埋着他的先人，他好些日子没给先人的坟添土了，反正也不急于回家，正好去“孝敬”一下先人。有人劝他别找晦气，又不是祭日，也不是清明，真没必要下坟地。

庞大牛是名副其实的一头犟牛，非但不听劝，还数落人家多管闲事。如此不通人情，谁还情愿理他。于是，人家走本人的路，他老哥儿一个大喇喇地进了坟地，找到先人的坟，先干嚎了几嗓子，然后用手捧土往坟头上添。折腾完了，天可就黑了。

他迟迟不回家，他爹在家等得心焦，立在院门外等他回来。终于，他现身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他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这小子也不晓得是不是犯了癔症，冲到近前，一脚将老爹踹翻。接着，冲进厨房，找到火石，点燃了一把稻草，挨屋放火。他家干得是木匠营生，屋里屋外尽是木料，风助火，火借风，起愁云，残碧空，青烟直冲斗牛宫。等到邻居奋力将火扑灭时，好好的一个家已经烧得不成样子。而庞大牛也不见了踪影。

他爹担心儿子出不测，央求邻居帮着找一找。邻居出于好心，便帮了他这个忙。不断找到天亮，总算把人找着了，却没人敢靠前。

哪位问了，怎样回事？

还能怎样回事，杀人了，出人命了，庞大牛把县太爷给砍零碎了！

原来，庞大牛放火之后，手持一把柴刀，趁着别人救火的当儿跑了出去。一路来到街市上，停步在了知县严思忠的家门口。

严思忠是外地人，在本地没有房产，本应该住在县衙里，但他却嫌县衙里面人员芜杂，有碍读书休息，于是在街市上租了一个院儿，带着家小搬过来住。

这是一个有着大大小小七间房屋的院儿，严思忠跟小妾住东屋，女儿跟一个使唤婆子住西屋，还有个老管家住在门房里。一家五口人，小日子过得很惬意。

有人看见庞大牛直挺挺地呆立在大门前好半天，还看见他手里拎着一把柴刀，就晓得准没好事。但因为害怕遭连累，所以既没有制止，也没有呼叫，而是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当时已经是四更天了，街面上少有行人，庞大牛用柴刀撬开门闩，推开院门径直进到院中。老管家耳朵机灵，听到有动静，赶紧出屋查看。结果刚一出屋，就跟庞大牛打了个照面儿。没等老管家喊叫，庞大牛一刀砍了过去。不歪不斜，正中老管家的面门。老管家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头栽倒在血泊中。

接着，庞大牛直勾勾地来到东屋门外，一把将屋门推开，大步踏到屋中，撩开门帘进到里屋。严思忠的小妾听到动静，一骨碌坐了起来，刚要问是谁。柴刀便斜着砍在了她的脖子上，只一下，便将颈骨砍断。

严思忠被惊醒，还没明白过怎样回事来，庞大牛的刀便朝他砍了过来。他下意识抬手一挡，半截手掌顷刻断裂。在惨叫声中，庞大牛一刀接连一刀，刀刀见骨。等到停手后，可怜这位严知县，早已四分五裂，不成人样。

庞大牛仍似不解气般地将严思忠的小妾砍为几段，这才拎着崩了口的柴刀走出东屋，直奔西屋。

怪那严家小姐与那使唤婆子睡得太死，没有半点警惕。庞大牛进屋之后，挥刀乱砍。砍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把手。那严家小姐这时那还有个样儿，若说烂肉一堆，也毫不为过。那使唤婆子机灵，挨了两刀之后，趴在地上装死。庞大牛也许是没有察觉，又或是已经杀够了，竟没有理会她。只是随手扯了一条花裙子，系在腰间，拎着柴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子。也不逃走，而是躺在院门口的青石台阶上睡大觉。

等到人们发现他的时候，悲剧已经无法挽回了。严思忠与女儿已是血肉模糊，不可辨认。小妾虽能认出容貌，却也早已死于非命。那老管家命大，从鬼门关逃了出来，却也落下残疾。只要那个使唤婆子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但由于惊吓过度，脑子远不如先前那般灵光了。

再说庞大牛，不断睡到天亮，爬起身子，就近来到一个豆花摊子上，叫嚷着要吃豆花。卖豆花的老汉见他浑身是血，手中还有一口血刀，吓得丢掉摊子跑到远处大喊救命。人们闻声聚过来，结伴到摊子前一看，庞大牛正捧着大碗喝豆花呢。这当儿，严县令遇害的消息传了过来。人们立即明白，正是这个凶汉下的毒手，于是设法将他打倒，一索子捆了个严严实实，交给匆匆赶来的公差处置。

杀害朝廷命官，在历朝历代都是大罪。庞大牛手段残忍，罪不容恕，判“寸磔”。说白了，就是活剐了他。

虽说庞大牛罪有应得，但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每当问他为何要杀死严县令与其家眷时，庞大牛一味摇头，说本人什么也不晓得，恍恍惚惚地就把人给杀了。无仇无怨，却把人杀了，只能将其认定为疯汉行为，也就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了。

后来，这个秘密被严思忠的弟弟严思孝给揭开了。严思孝对人说，哥哥年轻那会子脾气十分固执，最不爱听人劝。有一年，他们的父亲去山东博山上任，兄弟俩便跟了过去。哥哥好清静，便常去魁星阁读书。有天晚上，听到狐狸叫声，便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见一孤塚一侧有个洞口，四外有狐狸脚印，便知狐狸安家在这孤塚当中。

明明两者相安无事，哥哥却非说狐狸搅扰了他的清静，便生出将这一窝狐狸斩草除根的念头。这件事被他们的母亲得知，狠狠地将其怒斥了一顿，不准他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哥哥表面上答应，暗地里却我行我素，偷偷跟人买了火药，“轰隆”一声响，住在孤塚里的十几只狐狸被炸得四分五裂，没有一只逃脱厄运。

想起当年哥哥炸死狐狸的行为，再看如今哥哥的下场，这难道不是报应么？

还有一件事，严思孝也觉着十分蹊跷。就在哥哥遇害的一个月前，院门前的青石台阶竟然无故端地裂了个缝子，还有一些黏稠似血的东西渗出。老管家认为这些不正常的现象预示着吉兆的不期而至。哥哥却不听劝，非说老管家糊涂，还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准老管家胡说。若当时听了老管家的劝，搬到县衙去住，想必也就没有这桩祸事了。人呀，就怕固执不听劝。有道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就是他的命呀。

拙文一篇，就此打住。此文借用一段古言笔记写成，孰真孰假，无从稽考。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一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