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力绝不会仅仅因为爱才奋发蓬勃,而是由于自在伸展才格外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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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最爱往小东沟跑。因为莲弟家就住在小东沟里。
小东沟是两座山坡夹着的一条沟,沟两边的树木生气勃勃、五色斑斓,密密丛丛的枝丫交错着将沟里的几间土坯房子遮盖得忽隐忽现。顺着一条林荫道走进去,会发现房子四周绿草如茵,繁花似锦,这么美和安静的地方,不但我喜欢来,鸟儿们也喜欢,它们在山坡的树枝上飞来飞去,吱吱呀呀地唱着各种好听的歌儿!
沟里就三户人家,一家姓赵,一家姓苏,莲弟家姓孙。莲弟的妈妈早死了,莲弟的爸爸带着莲弟和莲弟的两个哥哥艰难地生活。但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莲弟家困难,因为每一次我去莲弟家,莲弟的爸爸都会抓一把黄豆或者搓一根老玉米让我和莲弟在火盆里烧着吃,火盆的最深处还不忘记埋一颗土豆。怕我们烧豆子烫到手,莲弟的爸爸还特地用小铁丝编了两个小勺子,教我们用那个小勺儿在火盆里捡豆子。
莲弟的爸爸善良、朴实、厚道,而且性情温柔,手也巧,他特别特别疼莲弟,跟莲弟说话从来都是笑眯眯商量的口吻。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把一堆柳树枝的皮刮掉,用雪白的细枝条编出一些小篮子、小簸箕,然后拿到集市上去换钱……每一次看他做这些活计,我就蹲在旁边入迷地瞧着,有时也拿几条柳枝比葫芦画瓢地学着编,但无论莲弟的爸爸怎样指点,也无论本人多么用心,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编出的东西不伦不类,惨不忍睹!这样的失败更让我升起对莲弟爸爸的敬仰之心,觉得他的手几乎和神仙的手一样灵巧奥秘,能编出我所能想象出来的任何玩意儿!
有一天放学,我跑到莲弟家,发现莲弟的爸爸正倚坐在屋檐的墙根下,粗大的掌心结着细细的柳树枝一心一意地编织一个笼子,那笼子马上就编织结束,只剩一个枝条头还没插好。笼子的结构有点类似于外国教堂,尖尖的顶子,笼前还有一个圆拱形小门,笼面是由无数菱形的方孔组成。每一个菱眼大小极是一致。
“叔叔,这是要干什么用呢?”
“孩子,这是给莲弟编的鸟笼子,莲弟抓了一只小鸟,要养起来呢!”
我细心地看着这个即将完成的鸟笼子,细细密密的好精致好美,用的白色柳条粗细均匀,缝隙一致,像计算好了尺寸一样。这得渗透编织人多少心血啊?他得用多少功夫和耐心呀!我抬头看看莲弟爸爸那粗粗黑黑的脸,看了看他那破旧的衣服,这破衣服下裹着一颗怎样温柔的心呢?这些,小小的我都不晓得,只晓得他不为金钱,贡献着时间和精力只为他最爱的女儿,只为一只小小的鸟儿居住得更舒服。这几乎就是一幅感人的画,满涂的都是他浓浓的爱心。
笼子编完了,我羡慕地看着莲弟乐颠颠地将养在纸盒子里的一只黄色小鸟捧出来送进这只美丽的鸟笼子里。莲弟的爸爸还将一个蓝花小酒盅放进去给小鸟当食盆,又用刀将一个木棍修出深槽来给鸟当饮水器……
我快馋死了,哼哼唧唧地说:“叔叔,我也想要这样的笼子。”
莲弟爸爸说:“好,我给你也编一个。”
然后他开始修柳枝,做编织的前期预备工作。
莲弟看看她爸爸又看看我说:“让爸爸给我编,这个先送给你吧!”
我愣了一下,又迅速地反应过来,一个高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这鸟也给我养吗?”
莲弟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提着那个鸟笼就跑回了家,高兴得路都不会走了。
哥哥和姐姐们见到那鸟和笼子也异常惊喜,大家把它挂在屋子里的竹木手巾杆上,围着它打转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叫嚷着逗那只鸟玩。
倘若我是那一只鸟,一定会安安适适地生活在这爱的氛围中,享受莲弟爸爸所编织出来的精致小屋和那蓝花小酒虚里的美食。
可是这一只美丽的鸟儿,从躺在被窝之后一刻也没安宁过。它扑棱着翅膀不停地向笼頂笼壁扑撞,烦躁不安地飞上又飞下,还用尖尖的嘴儿用力地啄击坚硬的柳条壁。
晚上,其他人都睡着了,在静静的房间里只要鸟儿的翅膀扑撞笼壁的“噗噗”声,只要它的嘴儿啄击柳条的“呜呜”声,这奋力的撞击和拼命的咬啄深藏着多少难过,多少冤枉呀!它是那样想回到那绿树葱翠的美丽小东沟,想回到小伙伴们两头,它对莲弟爸爸的那些苦心一点也不领情,它把莲弟爸爸用爱心和时间所编织出来的美丽的笼子完全当成了一所监狱!
听着小鸟痛苦的叫声,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很难过很难过。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穿上衣服,悄然地从手巾杆上摘下鸟笼子,蹑手跟脚地走出屋,站在月光下,打开笼子的小门,向着 500 米之外的小东沟方向高高地举起了笼子,那黄色的鸟儿愣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扑棱棱地飞出了笼子,飞向小东沟,慢慢消失在夜空中。
长大以后,人生路上的许多无法和无助让我懂了更多的道理,假如我们的爱给一个人带来痛苦的时候,那这种爱就是约束就是枷锁,再浓再厚也不会有半点意义。其实无论人还是鸟所需的都是份能够择地生存的自在,生命力绝不会仅仅因为爱才奋发蓬勃,而是由于自在伸展才格外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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