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额头紧紧贴在飞机的小窗口上,炯炯目光在窗外游荡。我的瞳孔中容纳的事物越来越广阔,从机场的一部分,到整个北京的轮廓;渐渐地,高楼、森林、荒地都化为乌点,目光所及之处是辽远蓝天与滚滚白云。飞机越飞越高,激动也随之在内心磅礴,我难以相信,此时此刻我正坐在开往非洲的飞机上,跨越大洋。我的妈妈受国家汉办派遣,应邀赴喀麦隆雅温得第二大学(University of YaoundeⅡ,简称“雅二大”)的孔子学院,培训当地的汉语老师。趁此良机,作为高中生的我则成为了一名汉语意愿者,协助她教学。
雅二大孔院培训后给学员颁发培训证书
(右一是我)
走进非洲之前,对于喀麦隆(Cameroon)几乎一无所知的我,通过百度搜索,了解到这个位于非洲中西部的国家,它西面临海,陆地与尼日利亚、中非、刚果等国接壤,栖居了200多个种族与言语族群,以法语、英语为官方言语,因地质与文化的多样性,享有“小非洲”之美称。喀麦隆有二个首都,一个是政治首都雅温得(Yaounde),另一个是经济首都杜阿拉(Douala)。经过差不多一天疲惫不堪的飞行与转机,我们终于着陆在雅温得机场。走过一段通道,我和妈妈顺着人流入境,取完行李后便匆匆寻找出口。这时,一阵中文的欢迎声传入耳帘——雅二大孔院的江玉娇院长,正和一位同事来接机呢!她面容喜色,朝我们招手。妈妈立刻走过去,隔着栏杆和瘦瘦高高的江院长亲切拥抱。在我们走向停车场的路上,总有喀麦隆人对我们挥手,显露白白的牙,大声地说“你好!”我以浅笑回应,心中却有些羞涩:“喀麦隆人都这么豪放吗?”上了车后,院长在与妈妈讲解第二日的行程安排,我倾听的同时,也托着腮帮子在窗外观望。渐渐地,说话声在脑海中模糊了,我出神地凝视着从眼前划过的夜景,只见密密层层的万家灯火点缀在黑漆漆的树丛中,在灰蒙蒙的夜中延绵至远方,让我想起一句诗:“万家灯火天无夜,十里绮罗风自香”。灯火阑珊,像无数只眼睛透过阗静的漆黑朝我眨眼睛,欢迎我来到奥秘而充满芳香的雅温得。雅二大孔院培训结束后的合影
汽车逐步行驶到了市中心,又是另外一番景色。我看见的,是路边各种各样的小店,大多虽很简陋,可充满了人气:川流不息的小商小贩,有的在卖花花绿绿的服装,有的兜售着手机壳、布料、装饰品,也呼喊着卖当地的特色小吃。我听见的,是大街上行人来往的喧杂声,是酒吧里传来的欢歌笑语。我闻见的,是路边烤芭蕉、烤鱼的香味,令人垂涎三尺。喀麦隆丰富多彩的夜生活给我印象颇为深刻,以至于到了酒店后,我躺在床上,观察到的一切都在脑海中流连忘返,栩栩如生。次日上午,我和妈妈抵达了雅二大孔子学院,它设立在喀麦隆关系学院(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stitute Cameroon),校园内的教室呈六边形,颇像蒙古包,教室屋檐上顶着蓝色尖顶。从木制的百叶窗中,常传出喀麦隆学生大声朗读汉语的声音。我透过夹隙向里窥望,只见他们都坐姿随意,却不断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老师说一句“我喜欢吃烤芭蕉”,学生们都跟着老师朗读,有点像中国的中小学生在学汉语。教室的外墙上贴满了各式照片,“汉语桥”的比赛公告,“喀麦隆好声音”的宣传海报;门前挂着灯笼,贴了红色的对联和“福”字。我身边时不时有喀麦隆人路过,用汉语打招呼:“你好!”我不由为这里浓厚的汉语学习气氛所动容。“一带一路”传播的不只是中国的技术与产品,更是中国的言语与文化。江老师告诉我们,几十年前,大部分喀麦隆人对中国还是知之甚少,而现在,学习汉语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汉语已被纳入了喀麦隆的中学课程。这可能会改变某些当地人的命运——那些出身贫困却出类拔萃的汉语学习者,可以通过“汉语桥”比赛或申请中国大学提供的奖学金,获得留学机会;毕业后在中小学找到“铁饭碗”——汉语老师的教职。我想,正是这些汉语的传播者与学习者,他们一起在努力搭建中喀文化交流的桥梁。我在雅二大孔院校园与江玉娇院长(后排左二)
妈妈的课开始之前,身为小助教的我忙着登记学员们的名字,给他们发送一些学习材料。教室内的骚动逐步平静下来,我环顾四周,全是些黝黑的陌生面孔,大部分女士穿着色彩艳丽的本地风格的裙子,头发编成了极其漂亮而复杂的辫子,而男士们则西装革履,精神抖擞。他们掏出了笔记本、笔,做好了上课的预备。妈妈的第一讲是关于中国汉字的起源与演变,从最早的甲骨文,到各种文体的产生,再到现今的简体中文,中国文化是数千年来独一从未断裂的文化。中国文字可追溯到仓颉造字,造字法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等,例如:“大”字像一个人正面直立的人手足展开;“酒”字是以酿酒的瓦瓶“酉”和液体“水”组合。汉字构字法可以协助学生们记忆文字,理解中国文化的基因。我时不时会被妈妈点起来,带领大家朗诵,或者,在一旁拍照。学生们不是盯着老师看,就是低头记笔记,拿手机拍照PPT,有时还会和周边的人讨论问题。我回过头看向后面的女士,她的笔记本上记了很多生字,旁边标注着拼音和意思。讲到书法时,妈妈拿出了预备好的纸和笔水(这种特殊的纸可以直接用水写,水印蒸发后可反复利用),为大家演示了楷书、小篆、隶书,他们都猎奇不已。妈妈鼓舞学生们拿起毛笔试一试,刚开始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随着第一个人的尝试,越来越多的人都上来写字。妈妈手把手地教他们握笔、笔画、力度,写本人的中文名,虽然他们写出的字歪七扭八,但每一笔都包含着学好汉语的期待。很多人认为中国是一个无神论国家,而这个认知在妈妈的第二讲中国的信仰与宗教文化中被质疑了。据西方国家统计,中国是信仰比例最低的国家,有信仰的人仅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但西方人所认为的宗教,次要世的独一神教,并不包括中国的民间信仰或小众精神实践。在宽泛的意义上,诸子百家中最重要的两家——儒家与道家同样具有精神信仰的特质。我带着同学们读了一些自《论语》的名句,并为大家引见了我的名字——“黄思齐”的来源:“思齐”二字,源自于《论语》的“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意思是我要学习品德高尚的人的优点,看见没有道德的人,便要自我反省能否有犯同样的错误。我说,我要向贤人学习,所以我教他们汉语的同时,也希望他们教我法语和喀麦隆文化。这之后我确实学会了Bonjour(你好), merci(谢谢)和Au revoir(再见)等口语,可以用法语与我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打招呼了。我与雅温得的一个高中女孩成为朋友
道家以老子、庄子为代表,《道德经》仅有五千余字,却阐明了宇宙之道、自然之道与个体修行之道,被称为“万经之王”。同学们不断提问:“老师,什么是‘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一、二、三怎样理解?”他们提出的问题是我从未想过的,似乎老子的话对我而言是天经地义的。可见外国人在理解中国文化与中国人本人理解本人的文化时,思维模式上有所不同。我觉得正是这种差异性,才使中国文化有无数种阐释,在全球引起“百家争鸣”。刘燕教授指点杜阿拉孔院的学员练习书法(Maggies摄)
妈妈的第三次讲座,次要涉及“中国的古典诗词与吟诵”。妈妈的上课方式灵活多样,不只带着同学们读诗、品诗,更是教大家把诗词唱出来。她演唱了李煜的《虞美人》、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曲《滚滚长江东逝水》等。唱到《送别》一曲,出人意料的是,所有人都能唱,原来为了参加“喀麦隆好声音”,他们已经学唱过这首歌。PPT映出了白居易的诗《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首诗由妈妈的好友、蜀派古琴演奏家黄明康作曲,她曾教过我唱这首曲子。妈妈忽然把话筒递给我,说:“思齐,你可以教大家唱这首诗吗?”这项要求令我措手不及,我迅速调整羞怯的心态,笑着说:“好呀!”我给他们发下歌谱,先指着PPT,带他们朗诵了几遍诗,然后问:“你们能说出这首诗的大概意思吗?”可能因为此诗有点晦涩,他们只晓得个别字的意思。于是我一字一句地解释道,这首诗表达了人生如梦境一般似真似假,虚真假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体现了白居易对美好事物的追念与惋惜之情。该到我教他们唱歌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鼓起勇气唱出第一句,紧接着第二、三句脱口而出,获得了不少开心的掌声与笑声,这融化了我的紧张心情。接下来我唱一句,他们唱一句,然后大家再一起唱,比较内向的人也敢于张嘴了。我问他们学会了没有,他们都嚷嚷着“没学会”“再多唱几遍”,于是我又带着他们反复唱了几遍,最初差不多都学会了,学生们很有骄傲感,因为他们学会了把诗词唱出来;我也很有骄傲感,因为我的“学生们”给予了我很多的自决心和成就感,所谓“教学相长”也。在杜阿拉孔院与江玉娇院长合影,
我在登记学生的名字并预备
第二天下课后,大家明显放开活跃了。很多人将我和妈妈围住,问问题、加微信、拷课件、拍合照,也有人询问关于中国留学的项目。我深切感遭到汉语链接了相距千里的中喀人民,使陌生人成为朋友。我真舍不得离开这些好学好客的喀麦隆朋友们。当我回到北京时,有一位喀麦隆大学生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首他自编自唱的中文嘻哈:“汉语,我喜欢你,/浪子回头金不换;/汉语,我喜欢你,/如果你是个女生请嫁给我……”点在看给我一朵小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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