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山足下:
顷接手示，如见故人，一别经年，弥添怀思，君可安否？近来贱体抱恙，夜来优思而卧，朝则残喘而起，神气萎靡，首发顽疾，痛汗盈巾，且田舍之家,尝为齑盐布帛之困,诸事不顺，由是伤怀。食难下咽，不食月余日矣。故未及奉复，乞蒙见恕。靖山，曩昔情义，无时不挂于心，然因羁锁务，重山水之遥，故聚之日少也。愚以为岁月变迁，世事如棋，而桃园之义不薄，历久弥坚。子安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其言之吾侪也。
阔论卿于殿堂之中折桂而归，入仕为民，尔来有六年矣。
卿陈愤于信中，繁务劳身而亲无所顾，施而不报，志气消磨而頽靡矣，惘然于来途。愚以为卿之思缪也，非智者之言。吾属出于白屋，乃乡野卑鄙之人，身不系高门，亦非浓墨之后，惟隶耕者之徒也。何故介怀乎？处大道而得安稳，遇时而观经纶，获有所闻，进能扶苍生于窘困，退能闲游于书海，岂不美哉乎？凡古往之忧天下者，非图青纶金銮之名，实为苍生福祉而竭其力也。故孔丘㤞憏而不悲，潜心孺法，仁政一出而苍生利；子卿放逐而志不衰，归愿不改，还于汉土而时令流芳；履善敝衣枵腹而不失仕节，悲悯乎号，深陷险境而著忧歌，为后人敬仰。此皆古之贤良也！虽生于卑贱之舍，然后施大义之法，遂成惊世之业，争辉日月，终成万世之誉。故卿意勿沮，遇事则竭力而为，尽己之责。上能报国再造之恩，下能圆黎民之事，此生何憾之有？
君曰:“不观村夫之文也久矣，欲美文共赏，疑义相析”。余尝胡诌于闲暇，文浅意薄，滥竽充数，深为羞怯，恐无益于君。然言之勤恳，意之至诚，深为所动。故略陈固陋，望有所发。若言有过而不及者,望君择而诲之。
子桓曰:“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文章乃山川之纹理，先览九洲之壮景，后发为文则哲理至深，若闭门造之，则为荒诞无稽之言。惟情景交合，内发质朴之言以倾倒来者，方可称文。曹公触景而书，发悲凉之句，成一派之言；子美道途而伤，哀思而叹，成忧国之仕；东坡临景挥墨，布天工之局，成昆玉之章。此三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观山川之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明在山野，居家所与游者，不过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虽读百氏之书，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于成惊奇壮阔之文。惟览天下奇闻壮观，知天地之广大，方就万世之华章。
余常居荒鄙之所，愚漏之徒者众，风雅之流者寡。儒雅者多引嗤讽，何其哀也。向使文犹荆玉，志如鸿鹄，终不可以为荣。若特立独行，恐为邻人所弃，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故余少有言语，恐致不祥。嗟乎，小人一朝染淤泥于身，虽引江河之水，亦难以涤剔污浊之灵。 靖山，浮生飘渺，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万物自有定数于冥冥之中，虽竭力而能变也，惟焚膏继晷以待流光，天定悯奋蹄之人，诸美终如期而至。
不觉寒夜已深，烛花微弱，西风凄紧，稍有乏意，万千感慨而无所言表，情长纸短，草书难尽，诸不俱陈。如相逢于来日，千杯万盏，再论江湖。
村夫顿首。
时年七月初六
下一篇：返回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