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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 ·姑妄听之卷三(10)「附白话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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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戏猎人

从侄汝夔言:甲乙并以捕狐为业,所居相距十余里。一日,伺得一冢有狐迹,拟共往,约日落后会于某所。乙至,甲已先在,同至冢侧,相其穴,可容人。甲令乙伏穴内,而自匿冢畔丛薄中;待狐归穴,甲御其出路,而乙在内禽絷之。乙暗坐至夜分,寂无音响,欲出与甲商进止。呼良久,不应;试出寻之,则二墓碑横压穴口,仅隙光一线,阔寸许,重不可举。乃知为甲所卖。

次日,闻外有叱牛声,极力号叫。牧者始闻,报其家往视。鸠人移石,已幽闭一昼夜矣。疑甲谋杀,率子弟诣甲,将执讼官。至半途,乃见甲裸体反缚柳树上。众围而唾詈,或鞭扑之。盖甲赴约时,路遇馌妇相调谑,因私狎于秫丛。时盛暑,各解衣置地。甫脱手,妇跃起掣其衣走,莫知所向。幸无人见,狼狈潜归。未至家,遇明火持械者,见之呼曰:“奴在此。”则邻家少妇三四,睡于院中,忽见甲解衣就同卧;惊唤众起,已弃衣逾墙遁。方其里党追捕也。甲无以自白,惟呼天而已。乙述昨事,乃知皆为狐所卖。

然伺其穴而掩袭,此戕杀之仇也。戕杀之仇,以游戏报之:一闭使不出,而留隙使不死;一褫其衣使受缚无辩,而人觉即遁,使其罪亦不至死。犹可谓善留余地矣。

堂侄汝夔说:甲乙二人都以捕狐为生,住处相距十多里。有一天,他们发现一处坟丘有狐狸,打算一起去捉,两人约好在太阳落下去后,相会于某处。乙到了商定地点时,甲已等在那里。两人一起来到坟丘旁,看了看洞口,觉得能容纳下人。甲便叫乙藏在洞里,他本人则躲在坟丘边的草丛里。两人打算等狐狸回来,甲堵住洞口,乙在洞里捉住狐狸。乙在黑影里坐到深夜,还是没有动静。他想出去和甲商量一下,叫了好久也无回答。他想出去找甲,洞口却被压上了两块墓碑,仅留下一条缝隙,有一寸多宽。墓碑沉重搬不动,乙晓得被甲出卖了。第二天,乙听见外边有呼喊牛的声音,便拚命地喊。牧牛人听见喊声,告诉了乙的家人来。待搬开墓碑,乙已被禁闭了一昼夜了。乙怀疑是甲谋杀,便领着子弟们到甲家,打算报官。走到半路,却见甲赤裸着被反绑在柳树上,一群人围着辱骂,有的还在用鞭子抽。原来甲赴约时,路上碰见一个送饭的女人勾搭他。于是两人便到了高粱地里鬼混亲热。当时正值盛夏,两人都脱了衣服。甲刚把衣服放下,女人便跳起来抢了他的衣服跑了,一会儿便没影了。幸亏没人看见,甲狼狈地回来了。还没到家,遇风一伙人明火执杖,看见了他,便喊:“这家伙在这儿。”原来,邻居三四个少妇在院子里睡觉,忽然看见甲脱了衣服来和她们躺在一起。少妇们惊慌地喊来了人,甲已丢下衣服跳墙跑了。乡亲们正在追捕他。甲洗不清本人,唯有呼天唤地而已。乙说起昨晚的事,才晓得都被狐狸戏弄了。不过,侦查了狐狸的洞而计划突然袭击,这将是杀身之仇。杀身之仇而用游戏的方式加以报复:一个关了禁闭,且留下缝隙不至于死;一个脱了衣服被捆绑挨打且无法辩白,但人们一明白原委就放了他,使他的罪过不至于该死。狐狸这种做法,也可谓善于留不足地了。

争认祖先墓地

天下有极细之事,而皋陶亦不能断者。门人折生遇兰,健令也。官安定日,有两家争一坟山,讼四五十年,阅两世矣。其地广阔不盈亩,中有二冢,两家各以为祖茔。问邻证,则万山之中,裹粮挈水乃能至,四五居人。问契券,则皆称前明兵燹已不存。问地粮串票,则两造具在。其词皆曰:“此地万不足耕,无锱铢之利,而有地丁之额。所以百控不已者,徒以祖宗丘陇,不欲为他人占耳。”又皆曰:“苟非先人之体魄,谁肯涉讼数十年,认他人为祖宗者。”或疑为谋占吉地,则又皆曰:“秦陇素不讲此事,实无此心,亦彼此不疑有此心;且四围皆石,不能再容一棺,如得地之后,掘而别葬,是反授不得者以间。谁敢为之?”竟无以折服,又无均分理,无入官理,亦莫能判定。大抵每祭必斗,每斗必讼官。惟就斗论斗,更不问其所因矣。后蔡西斋为甘肃藩司,闻之曰:“此争祭非争产也,盍以理喻之。”曰:“尔既自以为祖墓,应听尔祭。其来争祭者既愿以尔祖为祖,于尔祖无损,于尔亦无损也,听其享荐亦大佳,何必拒乎?”亦不得已之权词,然迄不知其遵否也。

世上有些微小的事情,但即便舜时最善于断案的皋陶也裁决不了。我有个学生叫折遇兰,是位很能干的县令。他在安定县任职时,有两家争一块坟地,已经打了四五十年官司,经历了两代人,那块坟地面积不足一亩。两头有两座坟丘,两家都咬定那就是本人的祖坟。要邻居作证吧,可那块地在丛山之中,须带好干娘饮水才能到达,四周也没有人家。问他们有没有地契,却又都说在明代兵乱中丢失了。而向他们索要官府收缴钱粮的串票,却两家都有,并且两家人都说,这种地实在种不得,种了没有什么收成,官府却照纳地丁税。他们没完没了地打官司的缘由,是那块地里有祖宗的坟墓,不想让别人把它占去。两家又都说,要不是前辈的尸骨葬在这里,谁肯打几十年的官司,认别人为祖宗呢?有人怀疑这两家都是想占有这块风水宝地,而两家却都说陕西甘肃一带的人历来不讲究风水,本人没有这种念头,也不怀疑对方有这种念头。况且这块地四周都是石头,连再安一口棺木的地方都找不到。如果得到这块坟地后把祖坟迁葬到别处,就会给另一家以可趁之机,谁敢这样做呢?县令没法说服他们,又不可能平分,也不可能没收入官,因而不断没法裁决。大概每到祭祀时就会发生殴斗,殴斗后就会到官府打官司,官府也只得就事论事,而不能管它的起因了。后来蔡西斋任甘肃布政使,听说这件事后,说:“这是争祭祀,不是争田产,不如晓之以理,对他们说:你们既然自认为这是你家祖坟,虽然去祭祀好了。争着来祭祀的人既然认你的祖先为祖先,对你祖先没有什么害处,对你也没有什么危害,你让他去祭祀不也很好么?何必阻拦他呢?”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但至今也不知那两家能否按他的话去做了没有。

蠢人有福

故牧亭言:其乡一富室,厚自奉养,闭门不与外事,人罕得识其面。不善治生,而财终不耗;不善调摄,而终无疾病。或有祸患,亦不测得解。尝一婢自缢死,里胥大喜,张其事报官。官亦欣然即日来。比陈尸检验,忽手足蠕蠕动。方共骇怪,俄欠伸,俄转侧,俄起坐,已复苏矣。官尚欲以逼污投缳,锻炼罗织,微以语导之。婢叩首曰:“主人妾媵如神仙,宁无情到我?设其到我,方欢喜不暇,宁肯自戕?实闻父不知何故为官所杖杀,悲痛难释,愤恚求死耳,无他故也。”官乃大沮去。其他往往多类此。

乡人皆言其蠢然一物,乃有此福,理不可明。偶扶乩召仙,以此叩之。乩判曰:“诸公误矣,其福正以其蠢也。此翁过去生中,乃一村叟,其人淳淳闷闷,无计较心;悠悠忽忽,无得失心;落落漠漠,无爱憎心;坦坦平平,无偏私心;人或凌侮,无争竞心;人或欺绐,无机械心;人或谤詈,无嗔怒心;人或构害,无报复心。故虽槁死牖下,无大功德,而独以是心为神所福,使之食报于今生。其蠢无知识,正其身异性存,未昧前世善根也。诸君乃以为疑,不亦误耶!”时在侧者,信不信参半。

吾窃有味斯言也,余曰:“此先生自作传赞,托诸斯人耳。然理固有之。”

胡牧亭说:他的家乡有一个富户,在家养尊处优,关了门不管门外的事。人们难得见他一面。这人不善于生计,财产却总也用不完;他不善于调养,却从来也没有什么病;有时遇上什么祸难,也能不测地得到解脱。他家有一个婢女上吊他杀了,乡官大喜,大肆张扬并报了官。官也灰溜溜地当天就来了。待把哪会钟情于我呢?假使会看中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样会去他杀?实在是因为听说父亲不知由于什么缘故被官府拷打而死,因悲痛绝望,才愤恨地以求一死,并没有别的缘由。”这位官员大失所望而去。其它的祸事,也往往都像这件事一样不测地消了灾。乡里的人都说,这富户蠢乎乎的,却有这样的福气,实在不知是什么道理。有人偶然扶乩招仙,问这是为什么。乩仙判道:“各位错了,他的福气正是因为他蠢。这老翁在前生中,是一个村叟。他为人憨厚老实,没有计较心;马马虎虎,没有得失心;平平淡淡,没有爱憎心;坦坦荡荡,没有偏私心;有人欺凌侮辱,他也没有争竞心;有人欺骗他,他也没有防备心;有人辱骂或诽谤他,他也没有嗔怒心;有人陷害他,他也没有报复心。所以他虽然老死在本人的屋里,也没什么大功德,却因为他的这种心境,为神灵所福佑,让他在今生中得到报答。他这一生愚笨毫无知识,正是因为他身体虽已变换,本性仍然没有丧失前生善良的根本。你们却对他有所怀疑,岂不是大错特错了吗?”当时在一旁的人,信和不信的各占一半。我则觉得这话很是耐人寻味。我认为这是胡先生为本人的生平写的赞语,而假托于这个富户。但从道理上看还是能讲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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