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就已经开始揣摩《没有街道的城市》的故事了。当时故事的雏形非常简单，就是一个男孩，一个中年的男子，他们在一个特殊的空间里展开了故事。我的写作和其他的作家不太一样，一部作品通常都有四五年、五六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的构思。在这个过程里，我可能把它忘记，也有可能突然间想起来，（其实没有忘记，不断记在心里）。我总觉得这些故事本身是本人在生长的，到了今年，《没有街道的城市》这个故事成熟了，我决定把它写出来。
《没有街道的城市》是一部关于苦难和窘境的小说，女孩橘花和囚徒金叔被困在一个大轰炸后沦为一片废墟的城市中。两个人没有水，没有食物，但互相扶持、互相照料，终于等到了生命重新回到正常轨道上的那一天。
苦难和困难永远是我的作品的主题，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把作品中的人物打压到一个残酷的、看上去毫无希望的窘境之中。《没有街道的城市》在我所有的作品里是最极端的一次。其实所有的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说，都是写窘境的，就是想告诉人们：生活在窘境之中或者因为某种特殊缘由处在窘境之中的人们，他们是如何完成他们生命的升华的。我们不要回避苦难，而应该告诉孩子：当你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你将会经受一场一场的磨练，正是在一场一场的磨练中，你走完了你的一生；也正是一场一场的磨练，让你的生命变得更有质量，更有光彩。
《没有街道的城市》是一部非常有画面感的作品。我从写作的第一天开始，就对“画面感”这三个字非常在意。读者在阅读这部作品的时候随时能够看到画面感。比如橘花找到了两个人赖以生存的水，在黄昏的时候，她提着第一桶水翻越废墟之山。我们能从这个场面中看到美感以及场面背后所隐藏着的橘花的坚韧、纯真等。
在《没有街道的城市》里，我们可以把橘花当成一个天使。她纯真、善良、无邪，甚至到了固执的程度；而监狱里的囚徒金叔是以偷盗为生的江洋大盗。这两个人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反差，构成了作品巨大的张力。最初，其实是小女孩的那个质量感染了这个江洋大盗。小女孩的灵魂深处的最美好的东西，打败了这个江洋大盗。
小女孩从废墟中捡来吃的、用的东西，都会要求江洋大盗在墙上记账。他最后记账只是应付那个小女孩的，带有一定的游戏性质。但是慢慢地，他开始一点点认真起来，因为他被这个小女孩感动了。然后他就把记账看成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所以当这四面墙上都记满账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完成了一次救赎。我在作品中写道：当他靠在这个墙上看到一笔一笔的账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离去的人所留下的一个遗言，告诉他：人应该怎样生活？人应该怎样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什么叫人？人的价值是什么？……看上去是账，其实是文章和道理。
《没有街道的城市》中有这样一个细节，江洋大盗金叔问小女孩，当你见到你爸爸妈妈的时候，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小女孩说，是叔叔救了我。可是金叔说，不，是你救了我。你该当对爸爸妈妈讲的第一句话是，我长大了。这个安排非常重要。金叔这个江洋大盗其实不断是在想从监狱里逃跑的。可是他最初放弃了这个选择，也是与这个女孩有关的。他想彻底地结束他从前的人生，完完全全做一个好人。
小说结尾也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当金叔用非常巧妙的办法让小女孩把锤子丢到井里的时候，小女孩就发现了金叔是在骗她。她问金叔，你为什么要骗我？金叔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是叔叔让你把锤子丢到井里的。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小女孩是一个证人，是证明金叔从此开始了新的人生的一个证人。这句话很重要。
我希望看我作品的孩子能够变得愈加善良、愈加坚强，面对苦难，要愈加坚韧。我从来不在我的作品里头说教，说教不是文学应该采取的态度。但是，灵魂深处我有布道的愿望，布道和说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可是布道也是非常委婉的，位于文字底下的像暗河一样流淌的一种精神和思想。然后我从来也不怕它显示出来，我相信在看了《没有街道的城市》的孩子，甚至大人，都会遭到这部书的感染。
（《没有街道的城市》，曹文轩/著，天天出版社出版。文中图片皆出自该书。）
上一篇：一手执笔，一手刀剑，曹文轩书写生活的苦难，却处处展现少年蓬勃
下一篇：返回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