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九六二年农历六月十三日辰时出生的,按照在母亲肚子里落胎,十个月出生,那么,八月十三,我的生命就有一周岁了,到一九六三年八月十三,有两周岁了。
一、我的母亲
前文说过,我的外祖父是到凃郭巷凃家做上门女婿,我的外祖母是老大,有两个妹妹,我们分别喊二姨婆幺姨婆。
二姨婆嫁给沈家,幺姨婆出嫁,都是家爹一手操办。家,我们读ga,第一声。外祖父喊家爹,外祖母喊家家。
母亲是老大,三五年出生,叫做凃义珍;老二叫凃义秀,我们喊大幺姨,老三叫凃义英,我们喊小幺姨。
据母亲说,原来生了四个舅爷,尤其是大舅爷,外公特别高兴,每天晚上从田里回来,往桌子上一看,菜不怎样,就把大舅爷的手一牵,说,想不想上馆子?大舅爷跳起来说,想!于是,两爷儿去街上吃。
可是,前面三个舅爷,不知得的什么病,脑壳上裂开几个口子,就这么烂死了,只剩了小舅爷,命大。
母亲和幺姨婆差不多大,外公喊幺姨婆喊不动,只好差使母亲做这做那,所以,母亲小时候,不断跟着外公下到田里,薅草,捡棉花,栽秧,割谷,打吊子……吊子是脱离工具,黄豆啊绿豆啊蚕豆啊,割到道场,用吊子打,种子就出来了。
宋 春游晚归图
五三年,母亲按照商定,嫁到张家来了。
那一年,荆江分洪工程建已经指挥十万人马搞建设,就是这一年。
荆江大堤,修筑得很高很宽很厚,斗湖堤修了垸子,四周的住户,都在安全区建房子,我们家也在斗湖堤安全区,就是现在城西菜场到王岗之间,西北有一个小湖,我们队里的人家就住在那里。
母亲后来说,哪里想到,他们家这么穷!连坐的板凳都没有,来了一个人,就坐在床上,要不,就坐在门槛上……你说,我也没有后悔呢,也搞得好。
第二年,哥哥出生了,二月十二亥时。这是我们家的嫡长子,父亲肯定高兴坏了。可惜,祖父早已不在,继祖父姓曹,没什么关系。
不过,继祖父很好,母亲说,曹爹比什么人都好。母亲说,这屋里,坐的位置都没有!曹爹就到街上买了四条长板凳,配在那张桌子四周,一家人算是可以坐在一起吃饭了。
宋 佚名 胆瓶秋卉图
二、大火烧了一条街
五四年大水,大人们后来说,坐在荆江大堤上,可以洗脚,后来,终于开闸放水,分洪区嘛,就是要保障下游武汉的安全。
很多人转移到江北,我们家在斗湖堤有房子,当然不必转移安置。
可是,不知是谁家起火了,一家烧,家家烧!
那时候的房子,穷嘛,都是茅草屋,房顶是用稻草夹起来盖的,墙壁是竹子用稻草缴了之后夹在一起,用稀泥巴泥墙。这样的房子烧起来,非常容易。家户之间,又只隔一两米,按母亲的说法,当时起北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屋顶上的竹子爆炸,打火弹,腾跃着烧房子。
幸而万里谋见识大,指挥队里的人,在离燃烧的房子十几家的地方,迅速拆了三家,火烧到那儿,万里谋指挥大家,预备水桶,装满水,随时扑灭飃过来的火。
母亲提了箱子,抱着哥哥跑出来,婆婆则抢她的坛坛罐罐。这个时候曹爹回来了,说,你抢这些东西值几个钱!抢他们的被子衣服啊!
曹爹把母亲的衣柜、抽屉抢出来了,床太大,没能搬出来。
晚上,父亲回来,看着烧光的家,在灰烬里面找,惊喜地喊,床还没有烧完!床还没有烧完!
我后来看他们的床,应该是宁波床,当时最好的床,外公对母亲还是很舍得的,长女嘛。
父亲用锯子把烧了的地方锯掉,钉了几根树条,可以睡觉,还有靠背。
宋 佚名 斗雀图
三、我的父亲
父亲的成分是下中农。
中农上有上中农,即比富农低一个等级,但不属于专政的对象;中有中农,即处于中农的两头;下有下中农,即和贫农比较接近的成分,只不过有本人的宅基地、房子、土地。张家能够评上下中农,应该是曹爹的功劳,积积累攒,买了几亩地。要是没有曹爹,肯定是贫农,或者雇农。
那么,母亲就应该是上中农,至多是中农。
母亲生了哥哥,总是吃不饱,大幺姨时不时来一次,外祖父把豆子、芝麻炒熟,用磨子磨碎,加一些糖,用坛子装了让大幺姨背来。
不到了,当年,父亲他们受尽地主恶霸土匪的欺压,有苦没地方申述
五三年五四年,开始搞合作社,父亲是积极分子,他一直
我不断没有弄清楚,父亲最开始的那个合作社究竟叫什么。
与父亲同父同母的有个达达,我们把大姑妈叫达达。小时候达达在水边玩,不小心掉到水里,父亲还小,不敢跳进水里,就赶紧找来晾衣篙子伸进水里,达达终于被父亲拉上来。但是,达达灌了一耳朵水,没有治好,成了半聋子,有时候听得见,有时候听不见。
祖母在母亲生哥哥前的五一年生了大幺爷,在哥哥后一年生了小幺爷。我们公安,把父亲的小妹妹叫幺爷。
祖母年纪大了,没有妈,我的母亲合理青年,奶水足啊,于是,小幺爷经常吃我母亲的奶。
无论是小爷小妈,还是江北姑妈姑爷,还是大幺爷小幺爷,都把母亲喊大姐,母亲也真的像他们的亲姐姐一样。
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母亲不是没抵抗住死了吗,小幺爷连忙跑来,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宋 佚名 豆荚蜻蜓图
四、生产棚子
按照母亲说的,蓄洪之后,地面有几尺厚的稀泥巴,干了之后,都是肥土,从五五年到五九年都是丰收年。
但是,五四年水退后,要种粮食啊,要过冬啊。于是,走出安全区,在合作社土地那儿,每家搭一个生产棚子。
我们家,父亲很早就带头,在一个比较高的台子上搭了一个生产棚子。
台子,在我们公安县比较普遍,在本人家的土地上,挖土,堆成一个高地,要做多大的房子,台子顶上平面就要有多大。大地主,土地多,请人帮他挑台子,挑到比长江夏天水面高,堤垮了,也淹不着地主的房子。
所以,你一看,我们队里,从北往南,靠李家湾上,台子很低,说明李家肯定只是个富农。往南是邱家台子,很高,是我们队里最高的台子,说明邱家是大地主。邱家台子和我们住的台子之间,就在平地上做房子,说明只是中农。我们住的是李家台子,比较高,原来住四家人,后来搬走了两家,只剩了我们张家和冯家,说明这是大地主的台子。再往南,是庙台子,和尚化缘建的台子。再往南,是王家台子,比较矮,也应该是富农的台子。
那时候,田地都淹过了,最好搞合作化。
父母亲晚上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吃,带两碗中饭。天蒙蒙亮,母亲背着哥哥,父亲挑着工具,走大约八里路,现在只要六里路,当时没路,弯弯曲曲,路就长了。
母亲把哥哥和中饭放在生产棚子里,然后和大家一起到田里点蚕豆,种麦子。上午两头歇半个小时,正好给哥哥喂奶;半夜吃饭,休息,大约一个小时;下午两头歇半个小时,正好给哥哥喂奶;傍晚天黑的时候,收工,抱着哥哥回斗湖堤。
母亲觉得这样太忙,不方便,还不如干脆搬到生产棚子里,反正斗湖堤的房子也那么小,那么多人,挤都挤不动。
父亲正好想着一天到晚组织生产,就搬了出来,这就是分家,父母亲单独组织了一个家庭。
父亲买了一口锅,一把锅铲,两个碗,两双筷子,父亲会打灶,野外的柴火还不少,母亲捡来烧火做饭。
母亲要把床搬来,生产棚子太小,于是,父亲另外做了一个比生产棚子高大的房子,四根树栽在四角,四周用高粱棒子缴草,夹成墙壁,顶上绑四根树干,再架四根树干,构成屋顶,绑几根横梁,横梁上扎稻草,一个茅草屋就建成了。
父亲每天半夜搬一点东西来,箱子,柜子,抽屉……只搬母亲陪嫁来的东西。
一个家庭,坛坛罐罐,东西不少,但在那时候,父亲家里穷,没多少东西,除开父母亲和哥哥,还有祖父祖母小爷二姑妈大幺爷小幺爷,东西都要留着他们用。穷人所谓分家,其实就是净身出户。
队里的其他人,看见父母亲搬到了生产棚子,方便,纷纷效仿。这个台子,住了我们张家,冯家,徐家,亲婆家。
亲婆,是外祖母死后,外祖母在母亲出嫁后不久去世,母亲思念母亲,于是,拜继亲婆做她的母亲。
亲婆对母亲特别好,真的像本人的女儿。母亲待亲婆,真的像本人的母亲。母亲做了什么好吃的,一份端给祖父祖母,一份端给亲婆亲爹。
宋 佚名 花石草虫图
我的这些故事,都来自于历年和母亲的交流,我特别喜欢听母亲唠叨那些陈年旧事,母亲不停地讲,我偶尔提几个问题,尤其是我想晓得的事情。
如今,母亲已经告别人世,再想要听那些事,已经不可能了!嗐,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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