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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琴|难以忘怀的洛川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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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的二月四日,天气格外的冷,那是我离开父母到陕西洛川插队的日子。从北京站出发,登上了西行的专运客车,经过三十几个小时的运转,到达陕西铜川火车站,在此直达第二天换乘汽车。我们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学校,教室的地板铺着稻草帘子,上面放着被褥,成了我们此处下榻的地方。由于陕北大雪封路,改变了计划,多滞留了一天。

第三天早上,学校门口集结着几十辆军用大卡车,车上贴着标语,路边站着好多市民见证这一壮举。穿过人群,找到了我们要搭乘的车,突然一个声音,象发现了新大陆:“哎!你们快看,这汽车的轮胎上,怎样都套着大铁链子呀?”果真如此,橡胶轮胎被一个个大粗铁链套着。一旁围观的市民搭话告诉我们:“这叫汽车防滑链,防止雪天路滑。”噢!此刻显得我们那么无知。同学们一个拽着一个,很快地上了汽车,手扶着车帮站着。汽车按照顺序,构成了一个壮观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出了铜川,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一路向北慢慢爬行。

车厢,被厚厚的帆布车篷罩着,光线很暗,只能扒着缝隙向外观望,满眼的北国风光,梁峁崎岖的沟壑,被银装素裹着,路边的琼枝玉叶,浩然一色,分外妖娆。

车沿着弯道越爬越高,天似乎越来越冷,经过了宜君,又过了黄陵,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冰凉,有的同学实在坚持不住了,直跺脚,鼻涕和眼泪浑浊在一起。负重前行的车胎碾压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响声,之字形的路况使得车身摇摆,形成我们的站姿东倒西歪。车内很安静,一路上除了喁喁细语,几个小时的路程,就这么站着,冻着,盼着。

下午终于到达了洛川县,汽车继续前行,大概不到半个小时,远远就听到欢迎的敲锣打鼓声,我们的心情也随着锣鼓点激动起来,卡车刚停下来,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分配到永乡公社一共有231名同学,来自“东高地中学”和“东铁营二中”两所学校。

公社院子里站满了欢迎的人群,他们象当年欢迎红军一样,欢迎这些来自北京的知青。简单的欢迎典礼后,公社为我们预备了午餐,吃过饭后身上感觉也暖和多了。村里的老乡手里拿着名单找到了我们,他们一共拉来五辆架子车,已经提前把我们的行李装在了车上。听说到村里还要走九里路,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九里路到底有多远,谁也不晓得,只好跟着走。雪后的路不好走,加之来的路上不断站着,现在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我们这支十人小分队,也是浩浩荡荡地进了村子。

同样遭到乡亲们的热烈欢迎,队长提前为我们安排好了住处,一户老乡家的东西厢房,陕北人管它叫“厦子”。几个年轻的小伙忙着搬运转李箱子;婆姨们热情地拉着我们的手,说着还听不懂的方言,只要礼貌的点头以示回敬;孩子们高兴地跑来跑去;那情,是那么憨厚善良,那景,至今令我难以忘怀。

欢迎的村民陆续都离开了,我们开始整理内务,当我把被褥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那一霎时,又想起了母亲,她担心我在外面受冻,专门给我做了一条十斤重的被子,一边儿缝制,还不忘对我千叮咛万吩咐。深挚的母爱,无时无刻不在沐浴着儿女,正如《游子吟》诗中写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登时眼圈红了,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家,这一路上不知多少次的想起。不一会儿,花花绿绿的单子和被子,划一的铺在土炕上,好像给这个冰冷的黑屋,涂抹上了春色,登时有了生机。

村里的第一顿晚饭,是队上派人做的,农村把晚饭叫“喝汤”,名副其实,汤汤水水的黄米汤里,见不到几粒米;糜子馍馍吃在嘴里有一种苦涩味;就着半碗发黑的腌咸菜;也没有饭桌和凳子;一个个端着半碗稀饭,拿着半块馍馍站成了一圈,默默地咀嚼着,谁也不敢说不好吃。

陕北的夜晚黑的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屋里和外面就一样了,黑黢黢的屋里,只要那盏煤油灯,忽闪着它那半寸不到的小红舌头发着亮光。我们几个把笔和纸找出来,趴在箱子上预备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哪儿晓得,还没写几句,手就冻得不听使唤了,两只手凑到独一有点热能的灯罩旁,祈求那微弱的火光能把手烤暖;玻璃灯罩里泛着冷色的光,映照到每个人的脸上,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除了鼻子冻得发红,一说话嘴里冒着哈气。有人把灯捻拧大了,亮光一下子大了,可再看那灯罩上部的小烟囱冒着缕缕黑烟,几个人被呛得一阵阵咳嗽,鼻涕里夹杂着眼泪一股脑地流了出来。

队长晚上在家“喝过汤”过来看看,看到我们一个个狼狈的样子,赶快把灯芯捻小,顺手把熏得黑乎乎灯罩拿下来,找了张纸给擦干净,又用剪刀修剪了灯芯,把罩子罩上,那小红舌头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跳动起来。队长晓得我们不顺应这里的寒冷气候,赶快到豢养室,抱来了一抱喂牛的豆秸,放进炕洞烧起炕来,点燃的火苗在整个炕洞里燃烧着,黑咕隆咚的房子也显得亮了许多,火苗从炕洞口吐出,只见队长用一根长长木棍,将燃烧的豆秸捅了进去,再填入些,让火均匀地燃烧着,队长一边烧炕,一边和我们唠着家常,虽然言语还有些妨碍,不过大意能听懂,听着队长的嘘寒问暖,我们那颗“哇凉哇凉”的心也随着室内的温度暖和起来,脸上也有了孩子般的笑容。最初队长爬到炕上,用他那粗大的手,细心地摸摸炕角四周热了没有,又将余火用木棍往四周捅了捅,然后放心地告诉我们,这会儿不冷啦,你们早点休息吧!不大的土炕,五个人挤在一起,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浑身都感到舒服,几天来的长途跋涉,一路上的辛苦劳累,伴随着思念很快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外面的阳光顺着门缝透进来,几个人不情愿地爬起来,打开门,站在院子里感觉比屋里还暖和。

草草地吃过早饭,队上没有安排活,异想天开的我们,童心未泯(因为昨天来的路上,看到雪地上有一群鸽子)的我提议去雪地逮鸽子吧!要是能逮住几只鸽子,我们就可以改善伙食了。兴味使然,手里拿着脸盆,带上路上吃剩下的面包就出发了。走出院子,看到有些村民聚在一起晒着太阳聊天,还有人在推碾子。几个小碎娃又在追打着玩耍,一看见我们停止了嬉戏,跟着我们看去做什么?走出村口就是队上的场院,场院靠东划一地堆码着一垛垛的麦秸,就问这是干什么用的,碎娃们抢着回答:那是喂牲口的,还告诉我们那里就是豢养室。

(北京知青李新爱和周翠娥在洛川县永乡公社东井沟放羊的情景)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平整的场院上,一脚踩下去没过了鞋子,不远处的雪地上,真有一群鸽子在寻食,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给我们高兴的,似乎一会儿,这些鸽子就是我们碗中的美味佳肴。观察了一会儿鸽子的动向,选了一块地,自认为鸽子可能会飞过来。用一根拴上线的小木棍,把盆支上,下面撒了些面包渣,然后躲到远远地,安静地蹲在雪地上观察,就等着鸽子自投罗网。鸽子在雪地上旁若无人地飞来飞去;有时东张西望;就是不上当。我揣摩着,是不是这花瓷脸盆在雪地上太显眼了,鸽子不敢靠近?要不然钓饵太少了,鸽子闻不到香味?一个同学跑过去又多揉碎了些面包,顺便还把本人的围巾蒙在了脸盆上。鸽子若无其事的样子,仍然不理不睬。雪后的大塬上极冷,寒气沁人肌骨。我们等的不耐烦了,感到无望,只好打道回府。刚走不远回头一看,几十只鸽子正低着脑袋啄食刚才撒的钓饵,大呼一声,鸽子们呼啦啦地飞走了,等了一会儿看没动静,又呼啦啦地飞了回来。真佩服小鸽子的聪明,躲过了一劫。

回到村里,看见几个十一二岁女娃娃,坐在村子向阳的石碾旁,正在纳鞋垫,我们凑了过去,一个个高原红的小脸蛋冻得有些发紫,手上戴着用生羊毛织的手套,露着冻得发红的手指,有的成了冻疮咧着口子;花花绿绿的土布棉衣得到本色,上面也没有罩衣;有的女孩可能腿长,腿上棉裤短的露着脚踝;脚上的棉鞋也是破旧不堪的显得踢里踏拉;几个女娃但凡裸露的皮肤都被冻得皴裂红肿;有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儿,用围巾把头包裹得结结实实的,只剩下一对大眼睛,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一个个小脸在阳光照射下泛着红晕,有说有笑,她们无法的接受这种生存环境。

农村女娃娃从小就学做针线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鞋垫在纳,五颜六色的丝线,在她们手上飞针走线,鞋垫上绣的是挥洒自如,花鸟飞禽,栩栩如生,非常漂亮,小小年纪绣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和她们聊了起来,生硬的方言与我们沟通起来是那么的费劲,连蒙带猜,再加上比划,常常闹出笑话。我们互相引见本人的名字,记住了他们叫:爱菊、芳琴、雅丽,巧、奴、芳等。当问到她们上几年级时,有人摇着头:“没上过学”,这个回答让我们大吃一惊,贫穷落后的山村,延续着重男轻女的旧时习俗,认为女娃读书无用,只需学会持家做饭,会过日子就行。所以这些女娃娃心灵手巧,她们会纺线、织布,会干农活,烧火做饭更是手到擒来,她们穿的衣服都是母亲织布做的,听着她们娓娓道来,让我们了解到了农村生活的艰苦,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她们非常羡慕我们生长在北京,到过天安门,见过毛主席。

村里一共有26户人家,大部分都姓王,盘根错节,几乎都是沾亲带故。刚到村里,我们上的第一课就是认门,认人、认阶级。队长领着我们挨家去走访,大部分人家住的都是窑洞,热情的主人见到我们就忙着张罗,招呼我们进窑到炕上坐,长年烟熏火燎的窑洞黑乎乎的,几乎看不到什么家具,炕上铺着残缺不全的席子,裸露着土炕的斑驳,没有什么被褥,只见炕犄角卷着一卷,是一家人的铺盖;窑洞里的木架上,划一的摆着一个个大黑陶罐罐,那是盛粮食用的;灶台倒是擦的很干净,见证着女主人的持家能力。看到这一切,又一次让我们震撼,晓得农村生活艰苦,可他们贫穷得几乎是“一穷二白”。串着串着又来到了一家,这家有点异乎寻常,女主人高高的个子,头上顶着块手帕,白里透粉的肤色,身着青色土布衣服,干净利落,窑里多了一排红漆板柜,男主人黑瘦,一米七几的个头远远地站着,偶尔应声着点点头。走出院子,队长告诉我们,这家是富农,弟兄几个都在外面工作,这家的主人原来也在汉中工作,只因写过一本书,被打成了左派,全家被遣前往到农村。队长领着我们走遍了家家户户,奇怪的发现没有一家人说:给你们倒碗水喝吧!家徒四壁的老乡,拿不出什么款待客人,只剩下纯朴善良和热情,“上炕坐坐”成了他们最高的礼仪。

没过几天,就到了农历的新年。家家户户忙着预备过年。我们只剩下“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想念。初一早上,我们赖在被窝里不起,有人看书,有人想着心事,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原来房东大娘给我们送来了过年的“炸油糕”,我们兴奋地赶快起来,一会儿这家送来了“铜锤”(软糜子做的豆沙包),那家送来了“摊黄黄”······这些好吃的,他们只要在过年才能吃上,我们感动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饭后,把队上给我们买来的木炭火盆点燃,高兴地找出我们带来的手抄歌本,从第一首唱起,还不忘用脸盆,敲打出节拍,好一个不亦乐乎。

每每想起插队时的这些往事,满腹的感想和思虑从心底升起,在胸中翻腾着,盘旋着,感慨万千·····

来源 |“洛川作协”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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