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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桃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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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期

本文大约22501字,阅读估计35分钟

2021年6月20日,我又重返松桃。和我同行的一众杭州警察,他们都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一入松桃,严严实实的拥抱迎面而来,而这热烈的拥抱,距离上一次,两头隔着整整20个春秋。

20年前,我们曾是深山峻岭中的同行者,是追捕途中患难与共的生死搭档。

20年后,我们再次同行:我们和当年曾一起办案的贵州警察,重新踏上那条去往“上天堂寨”的山路。湿漉漉的山风,深不见底的山峦,将凶犯从悬崖峭壁带下来的情景,那些深不可测的悬崖,记录着无数个夜晚里的惊心动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从2001年6月20开始,有多少战友在为一桩血案不断跌宕奔忙,就有多少情谊在日后的年华中日积月累。

这是一群中国警察的故事,他们来自江南流域,也来自云贵高原。

二十年前的那些人,那些事,流淌在我的血脉,也奔涌在时代的大潮。他们化作记忆深处闪烁着的粼粼微光,也因着这些微光,很多人的命运无形中串在了一起。

江南水岸的蝴蝶舞动翅膀,云贵高原上的山樱就在风里轻舞飞扬。

“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杭州富阳区(20年前称富阳市)历史悠久,古称富春,东晋太元十九年改名富阳。与萧山、义乌交界的灵桥镇外沙村,造纸业发达,外来打工人员云集,村子离久负盛名的富春江只要百米之遥。

富阳市灵桥镇外沙村

2001年6月20日,农历辛已年四月三十,离传统的端午节还有5天。

那天晚上,外沙村上空阴云笼罩,一家纸业公司老总楼某家遭遇灭门惨案,一家六口遇害。我当时作为公安报记者,第一时间赶至现场。

距现场1公里外,警车已齐刷刷地停满每一个角落,附近所有制高点都被人占据,楼家院门的每一次开启都引来围观人群的骚动,四处黑漆漆的人群,四处都是压抑的沉重。

整个上午,现场上空的警笛声没有停歇过。

那是一幢白墙蓝瓦的三层自建别墅。进入房门是饭厅,餐桌上还放着前一晚吃剩的粽子,墙角边倚靠着一辆童车。再往前几步,就是一片红彤彤的血的世界了。楼梯上的血迹依然稀薄尚未凝固,那扑面而来浓浓的血腥味,永世地凝固在了我的记忆中。

案发现场外围

一楼躺着4具遗体,楼某的父母亲和一双子女。年仅两岁的儿子被勒颈致死,穿着开裆短裤的弱小身子,趴在厨房地上,像一只小小的青蛙安静地睡着。4岁女儿被放在卫生间脸盆下面。小姐弟是如此弱小而无助,任何人看到这场面都会心碎。

一楼遍及血痕和被打碎的家什,揭示着曾发生过的一切:住在一楼的爷爷奶奶为了保护孙儿孙女,进行过最殊死的搏斗。男主人可能听到一楼动静跑下来,和来人狭路相逢,他拼死守护这个家,从楼梯不断退到二楼卧室,身中60多刀,伤口触目惊心。他倒下了,剩下的女主人逃无可逃,被乱刀砍死在床上。

那个夏日,院子中的夹竹桃花开得茂盛灿烂,一只母鸡在墙角独自啄食,那是这个家里留下的独一活口。

这是一起杭州市历史上十分稀有的恶性大案,也是杭州地区1994年千岛湖“3.31”案件以来一次被害人数最多的严重案件,被公安部列为当年第1 7 号挂牌督办案件。

那个晚上大雨滂沱,连续倾泻了4天,富春江水也显得颇不平静。

惨案在当地引起了史无前例的恐慌。一时间,富阳当地防盗门窗成了紧缺物品,案发地外沙村家家户户装上了与110报警中心联动的报警安装,养狗人家一下子添加到100多户,许多家庭在晚上都是一家人挤在一个房间睡才放心。

警察的职业荣辱感,在此刻从未有过地变得强烈。

时逢夏至,白天被拉长,但是再长的白天也不够侦查员们的时间分配,杭州警方展开的排查规模史无前例。为了避开毒辣的阳光,外出工作的警察每天天不亮就出发了,人手一顶草帽,一瓶矿泉水,开始走村串户的走访调查。

警察们白天外出排查,晚上集中讨论。

现场勘查进行了一个多星期,是云集各路专家最多的一次。经过勘查得出初步结论:歹徒翻墙入院溜门入室,脱鞋进屋后,将被害人逐个杀死,劫得79元现金及一只手机后逃跑。凶手至多为两人、年轻体壮。本案为流窜抢劫作案的可能性居大,破案难度极高。

为加大案件串并力度,专案指挥部组织杭州城区各公安分局技术人员,分7个工作组,带着现场指纹照片,分赴全国10省的71个县(市)开展串并比对工作。

侦破工作不是大海捞针,却比大海捞针更难。7月23日,有线索从诸暨市公安局传来,发现与现场指纹比对一致的嫌疑人员。

经过进一步的侦查判断,田兴寿、田应成、吴志金和吴志云这4名贵州松桃籍人员被锁定为严重犯罪嫌疑人,他们作案后已分头逃回松桃老家。

620案的4名嫌疑人

位于我国西南版图的云贵高原,平均海拔1千多米,这里群山环绕,少数民族聚居,向来就有“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的民间说法。

复杂的人文地理环境,对来自西子湖畔的追捕组警察来说,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这里与解放初期第4野战军第47军的湘西剿匪旧址只要一山之隔。

同年7月23日下午,时任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余伟民,带领杭州“620”专案组部分警察先期到达贵州铜仁,向当地刑侦部门做案情引见,取得他们配合,又日夜兼程赶赴松桃。

松桃苗族自治县,地处贵州东部大山之中,是国家级贫困县之一。经松桃警方调查摸底得到情况反馈,逃回来的4名凶手就藏在村寨里。可是,抓捕举动依旧难以开展。他们所在的村寨地处大山腹地,村民居住分散,村里既不通手机也没有电话,汽车更是无法直接到达。

7月26日凌晨3点,杭州、松桃警方组成的追捕小组共50名警察,在黑夜中跋涉一个多小时进入村庄。可是身负重案的歹徒根本不敢在家睡觉,他们全都躲藏在附近山上。

这次抓捕举动失败了,也让嫌疑人晓得凶案已经暴露,杭州警察已经追踪到达松桃。于是他们分头躲入茫茫群山,给追捕举动添加了难度。

当地人的亲朋关系错综复杂,专案组在松桃警察配合下,共整理出嫌疑人各种关系人达60多人,分散在松桃各个乡镇。近的要走个把小时的山路,远的要走四、五个小时。那些日子,追捕组分成几路,天天行走在贵州的大山里。

每一次举动都是满怀决心而去,失望而归。

8月17日,一条信息传来,嫌疑人在大山某个寨子里,松桃县公安局当即组织了大搜捕,这也是当地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搜捕。

当时,松桃县全局警察只要240多名,他们把所有可以调集的警力全部抽调出来,加上专案组的20多名杭州警察,共220多人参加了搜捕举动。被抽调的松桃警察要么搭车要么坐公交,均在指定时间赶到县局,他们中有的是山乡派出所警察,要赶五、六个小时的路才能到县城。

然而,这一次的搜捕还是以失败告终,200多人相对于莽莽群山,真好比沧海一粟。

此后,警察和逃犯之间展开了长长的追踪拉锯战。有几次已是胜利在望,只差一点最初还是功败垂成,追捕举动进入胶着形态

为了保证举动透露消息,民警们每次在天将黑时出发。他们绕过村寨徒步从大山上翻越到目标地点,有时候甚至要下到几百米的悬崖深处。每次都要爬几个小时的山,从日薄西山到天色渐亮。

由于天黑看不清,行进途中,警察的身上被山上有毒植物刺得浑身是伤,那些伤口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还会留下道道疤痕。

到达指定地点守侯时,警察们全身上下先是被本人翻山越岭的汗水湿透,转而又要承受群山深处入夜的寒冷,一个个都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由于在天黑前进入守候点,一守就是近二十个小时,再等到天黑无人时撤下来,大山里天气变幻莫测,如果遇到突然下雨,守候队员就得淋雨淋到天黑。

与此同时,为防止嫌疑人外逃,在当地公安、铁路、森林、公管、交通等各警种部门的大力支持下,专案组对松桃外围严密布控,地区涉及湖南的怀化、吉首、凤凰、麻阳,贵州铜仁、重庆秀山等。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不断坚守在松桃大山中的杭州警察,习惯了这里酸辣的饮食,习惯了两条腿作为次要的交通工具,度过了中秋、除夕、春节等本来可以和家人团聚的节日。

第一个落网的嫌犯田应成

终于,在凶手逃亡277天后,在松桃警方的鼎力协助下,3名凶手相继被抓获。2002年3月14日,“620”案件被宣布正式告破。

彼时,追捕组民警已经在贵州大山里整整度过了240多个日夜。

嫌犯被押回的那天,整个富阳城沸腾了。从迎宾大道起到金桂花路的富阳市公安局大院,道路两旁挤满了涌来的群众,欢迎刑警们凯旋归来。

即便是胜利载誉的这一天,专案组警察们不曾忘记的是,还有最初一名案犯没有归案。

往后的每个6月20日,当年参与举动的刑警都会聚到一起。虽然有的年老退休了,有的调离刑侦阵线,上到公安厅长,下到一线侦查员,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还有最初一名嫌犯仍未归案,这是一根压在他们心头的刺。

19年来,每年,杭州刑警都会前往松桃,追捕最初一名逃犯。

2014年的6月20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2020 年10月底,潜逃了19年之久的最初一名嫌犯田兴寿,在贵阳被发现踪迹,同年11月1日被抓捕归案。

2001年,因为“620”案,我第一次来松桃采访,认识了一大批贵州警察,与他们维系了20年的朋友谊谊,龙靖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候的苗族小伙儿龙靖,个子不高瘦小机灵,双颊总是留着一抹被山风吹出的粉色。他眼神透着一股坚毅,而他说话时又透着憨厚、腼腆。他总是喜欢用贵州普通话夸张地喊我一声:李~主编,把“李”字拖得老长老长。我总是纠正他,不是主编,是记者。

那年,他28岁,已经在贵州松桃苗族自治县世昌乡派出所做管区民警8个年头了。

“620”案发前两个月,有个刑满释放的男青年来派出所报到。此人15岁时,因为抢劫供销社并杀害一名工作人员,被判刑10年。那时,山里的派出所没现在规范,接待民警让他直接回去了。

一旁的龙靖直觉不妥,隐隐中觉得该做点什么。于是他跨上派出所28寸的公用自行车,在山道上截住了他,把他带回派出所,用一次性照相机给他拍了张一寸照。

这个男青年就是2020年11月落网的田兴寿。

拍照两个月后,在杭州富阳,他伙同3名同乡,杀死了当地一家6口,制造了杭州历史上最残忍血腥的灭门惨案。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他成了“620”案最初一名逃犯,而19年前龙靖拍下的那张照片,成了19年后他最终落网的次要依据之一。

龙靖说,2001年是他人生的分水岭,从“620”案开始,他从每日有条不紊的管区民警,开始成为一名在刀尖上行走的刑警。

重回旧地,远处山顶就是抓获第一个嫌犯的“上天堂村”。

这次重回松桃,参加过“620”案的警察赶来重聚,他们大多不在原来的岗位上了,而缺席的则因病离世。

20年变化最大的当属龙靖。他从以前那个热爱刑侦的小警察,已经成长为铜仁市公安局副局长,立过一等功,获得了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称号,两次进京接受地方领导的接见。

重逢的那晚,龙靖拿出了预备在儿子婚礼上才喝的家酿糯米酒款待我们,大家聊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有人记得,每次去那些深山的寨子没有正常的路可以走,想开车逆流而上,沿着溪滩一路向前,但终究还是开不上去。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从几米深的崖壁跌下而受伤的杭州警察不在少数。

龙靖回忆,“有一次我们行进在深夜的山中,眼前有点点的萤光闪烁,杭州警察说你们这还有萤火虫啊。那亮点近得仿佛就在眼前,等到伸手去摸,才惊觉那是山下远处的村寨灯火,而脚下再往前跨出一步,就是峻峭的悬崖。”

那晩,我们才晓得,这二十年间,龙靖竟然受过十多次伤,两次枪伤直接危及生命。虽然在公安阵线采访多年,早已让我意识到,太多时辰,警察总是离危险太近,可真的听到龙靖已经历这番生死,即便眼前的他依然健朗,也还是为之动容。

这些年,每年在电话那头响起他的声音,半是顽皮半是质朴。我只晓得他工作不断在进步,并不晓得原来在轻松语气的背后,他历经生死却从无多言。

之前,我所晓得的松桃往事,是这二十年间杭州警察的步履不停,而我不晓得的,是松桃警察这二十年多年来的赴汤蹈火。在这些往事里,有个人和乡村治安的命运交错,从他们身上,能看到一个时代留下的痕迹。

那晚,我对本人说,松桃,我一定还要再回来,一定要对更多人讲出松桃警察的故事,讲出苗族警察龙靖的故事,这也是为着我们已经的共同回忆,留念那些并肩度过的日日夜夜。

7月19日,我第五次站在了松桃这片土地上。前去的火车上,我回想起最后见到龙靖时的场景。

龙靖有张娃娃脸,身上有着一股子苗家人的勤勉,每当暮色降临,他总是带着白天摸到的各种线索前来杭州警察驻地。因对辖区情况非常熟悉,他提供了大量详实可靠的信息。

20年前,松桃县公安局只要4部电话,为了节省电话费用,电话装在半个盒子里,只能接不能打。县公安局有台老式的“386电脑”,盖着布,听他们说从来就没打开过。

当年在松桃,手机是个稀罕物。为了能及时交流排摸出的线索,杭州警察给了龙靖一部二手旧手机用于联络信息。龙靖回忆说本人当时像是得了个宝贝一样,别提多兴奋,之后也成了当时生活中的风趣话题。

那时,龙靖喜欢收集流行的手机段子,他把杭州警察手机发给他的段子,认认真真誊抄在纸上,又压在玻璃台板下,成为大家平时打趣的事。

20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娃娃脸的小伙儿,已俨然饱经风霜,当他一展开那经典的笑容,眉宇间依然还透着娃娃脸时的清秀。

20年前,第一次临别松桃时,我在火车站书摊上买了一本手机段子大全送给他。这次重逢时,我问他,当年送他的那本手机段子书还在不。他哈哈大笑,估计是找不到了。但他说,记得当时陪我和摄影记者一起走的那段山路。

2002年3月14日,松桃县警方接到一村民举报,一座无名山上发现一个山洞,里面有人居住的痕迹。时任松桃县公安局副局长龙恩达当即带领侦查员们赶到山上,发现洞中无人,便在四周埋伏。

傍晚,有两人从山上下来,龙局长当即拔出手枪对准两人,其余民警不顾一切冲上去将两人摁翻在地,此两人正是逃犯吴志金、吴志云兄弟。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押解,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就在将吴志云押上警车时,他一个就地打滚挣脱开来,向边上一个5米多高的陡坡跳了下去,拼命朝一处河滩狂奔。

眼看好不容易抓住的嫌犯又要逃之夭夭,松桃刑警陈松也是纵身一跃随之跳下,拼死追逐,在吴志云跳入河中之前将他抓获,而陈松的大腿严重骨折。

杭州火车站刚被押下火车的吴志云

落网的消息传来杭州后,我和摄像同事陈杰第一时间再次赶去松桃,去山洞现场拍摄材料片,记得当时山洞中还晾晒着山上釆摘的野菜。在潜逃了大半年后,歹徒也已经是强驽之末,追捕中,警察和歹徒最终拼的就是耐力。

前往山洞的几小时山路艰苦无比,山势峻峭几乎无路可走。当地刑警披荆斩刺前面开路,我连滚带爬跟在后面,走到半山腰时,看着脚边深不可测的悬崖,止不住双腿打颤。而那只是龙靖他们日常的巡山路线,大多时候,他们都是在黑夜走完这样的险途。

我告诉龙靖,那一次回到杭州后,我直接去大清谷蹦了一次极。跟松桃的险峻高山相比,蹦极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恐惧。

而这一切,比起抓获第一个逃犯田应成的凶险经历,根本是小菜一碟。回忆那个初尝胜果的晚上,龙靖的语气依然充满紧张。

“8月18日,我接到情报,嫌疑人中田应成、田兴寿可能已经逃到太平乡上天堂村。这个村寨只要几十户人家,地处太平乡大山群中较高山顶上,从县城出发要两小时车程,再步行3个多小时才可以到。

为核实情报精确度,那天我一个人悄然去那个村寨走了一趟,亲眼见到了田应成,然后立即赶回县城和专案组商量。”

当晚,松桃、杭州两地警察共22人组成了举动小分队,晚上8点30分,分乘3辆吉普出发。车行两小时后,被崎岖山路颠簸得浑身散架的警察,转入了更为艰苦的徒步翻山。

对生活在大城市的人来说,那根本不是路,只是在荒山之中被人和牛多走了几趟而已,即便本地人也很少在晚上长时间如此行走。

急速前进的队伍中,不停的有人踩到牛粪,掉进路边的水田,甚至摔跤扭腿。但是,没有人叫苦,没有人掉队,行进的速度丝毫不减。

8月19日凌晨12点,路途过半,已经非常劳累的警察们稍事休息。为了保证举动绝对秘密,龙恩达副局长宣布:不准打手电,不准抽烟,不准说话,不准发出大的声响,更不准掉队!

农历7月底的夜空,没有月光,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险。略平一点的地方,警察们是用耳朵辨别前面的人脚步声跟上,崎岖的地方,大家手脚并用爬着前进。

途中要趟过3条齐腰深十几米宽的小河。虽然有过河的小石墩,但大家都从小河里直接趟过去,这样可以避免不小心失足而发出大的声响,而清凉的溪水可以暂时洗刷大家身上的汗水烂

本人体验了。

凌晨1点40分,在完全荫蔽的情况下,小分队进入了预定地点。自以为非常安全的田应成,竟然还在和人打麻将,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警察,抓着麻将的手竟然一下子停在了半空。

容不得他有任何反应,时任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长邵晓锋、松桃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教导员石登海,一起冲上去将他掀翻在地,冰凉的手铐亮在了他的面前。

“620”案第一个嫌犯的落网,无比鼓舞了专案组继续追踪的决心

松桃县看守所,审问刚刚被抓捕的田应成。

龙靖说,本人总是忘不了杭州警察,忘不了当时一起办案时杭州刑警的乐观,以及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很多趣事。

“那八个月,我和杭州刑警朝夕相处,吃住在一起,抓捕在一起,结下了很深的战友谊谊。”龙靖提到的那些往昔桥段,于我来说,也是历历在目。

杭州、松桃两地参战警察

当年正是《流星花园》电视剧大热的时候,侦查员吴宏工作之余刻苦练唱,反反复复哼唱那几句,“陪你去看流星雨,让你的泪落在我肩上”。这是他预备回杭州唱给妻子听的,想给她一个惊喜。

有一次,听广播说到,月底将有一场英仙座的流星雨。记得那天,守候的警察们还真的用随身携带的潜望镜,对着夜空望了又望。只是那个晚上山雾洋溢,一颗星星都没出来,只要一轮弯月挂在天空。

当地通讯条件极差,住地整个款待只要一台电话,一到晚上,杭州警察就在前台排队给家人打电话。款待所对面的一个网吧就成了另一个通讯选择,可以线上留言。

刑警倪良是最注不测表的杭州小伙儿,他有一个随身的“化妆包”,刮胡刀摩丝香水一样都不少,身处山乡依然整理得一丝不苟。但是这个帅小伙因为一趟趟的出差,总是错失家中亲友引见恋爱对象的约会。人生大事成为苦恼大事。在松桃采访时,我对倪良说,引见对象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回杭州后,我在《都市快报》上专门为他登了半版征婚启事,题目是《一个渴望爱情的警察》,写这个青年警察忙于工作找不到对象,配上一张小伙子在海边瞭望大海的帅照。没想到应征信如雪花般飘来。我去报社拿应征信的时候是以麻袋计的。编辑说报社征婚广告从来没收到过那么多信。

当时倪良还在松桃坚守,委托我在这些信中帮他筛选。我说这个任务可不行,那是缘分,必须等你本人来挑。后来他的缘分果然就是在这几麻袋的信中。婚礼上,他还专门颁给我一个大铜盘谢我这个媒人。

当年,晓得嫌犯逃到了大山里面,按照常规的搜索,杭州警察还带去了警犬。谁晓得警犬也会水土不服,它们跑惯江南的平地,对于丘陵高山无所适从,没跑多久就会口吐白沫体力不支。

杭州的警犬也来到松桃加入追捕

今年刚刚荣霎时就变成了“言听计从”的工作犬,命令它叼啥就拣啥。

那时正好春节快到了,为了阻止嫌犯向外逃窜,警察们在进出铜仁所有要道口贴满了通缉令。龙靖也因而有了人生第一次出差住宾馆的机会。他不会用宾馆的冷热水龙头,在大冬天硬生生洗了个冷水澡。可他要面子,嘴硬说本人喜欢洗冷水澡。这次大家再见面,还拿那个冷水澡段子开玩笑……

“620”案松桃追捕组,杭州警察来了一批又一批,只要“大胡子”一直没有撤下来过。

龙靖说:“在后来的配合中,我们当地警察跟‘大胡子’最默契。一是他人豪爽,吃得起苦,情况又熟悉。到后来,他为了不被当地人当作外来人,特地留起了胡子,穿起当地衣服,还讲起了苗语。‘大胡子’的外号也由此而来。”

越来越像当地人的“大胡子”

“大胡子”名叫邵晓锋,时任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长。龙靖还记得第一次跟他见面时,听龙靖对管区情况如数家珍,他就一眼认定了他是一块搞侦查的料,当即给分管刑侦的龙恩达副局长建议,把龙靖从派出所抽调上来,协助侦破“620”案件。

龙靖说:“1996年我警校毕业,分配的工作岗位是管区民警,这跟理想中想要当刑警的理想有差距。我最想要去县刑警队当一名刑事侦查员,在我父亲工作过的岗位上继续战役。是杭州‘620’案件,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尤其是和‘大胡子’的相遇,也改变了我很多对待人生问题的看法。”

龙靖回忆起当年和“大胡子”一起,翻山越岭走村串巷地排摸线索,真是历经了种种艰难。按苗家人的习惯,客人进门得先喝一大碗包谷酒,包谷酒近60度,辛辣涩口。但这是苗人的风俗,不喝就摸不到情况,打不成一片。

“大胡子”性情豪爽,不生分,很受苗人的接纳和喜欢。然而好多次龙靖发现,他会悄然在门外本人抠着喉咙,把灌下的烈酒呕吐出来。其实,他的酒量并不好,一切都是在拿本人的身体做抵挡。一天下来,我们数不清楚要进多少家门,不吐根本熬不过三家。

谈起往事,龙靖开启了龙靖式的幽默。

“为了打探情报,我们还打扮过各种各样的外来手艺人,像修伞的爆米花的阉猪的,说来不怕你笑,各种行当都装扮过。但是有意思的是,其实不管我们打扮成何种职业,面对面时,当地苗族人一眼就识破了,往往都会笑着说浙江的警察又来了……我们真算是想尽了各种办法。

一生的兄弟

‘大胡子’比我们更能吃苦,他一年四季仿佛就只穿那双“解放鞋”,跑过的山路让他穿破一双又一双球鞋。他是大城市平原上来的人,走不惯山路,从一开始走一段路就会不停喘息,到后来跟我们山里人一样,走半天山路都不会喊累。我是真心佩服。

无数次的守候无功而返,我们黑夜穿巡在茫茫的群山中,常常与狼和野猪不期而遇,有时候还有蛇爬过身上,被山蚂蝗蛰毒蚊子盯更是家常便饭。

半夜的露水淋得人发颤,最要命的是瞌睡,时不时地袭来。我开玩笑让杭州警察吃山上四处有的野辣椒,结果害他们咳嗽不止。后来倪良发明了一个防止打瞌睡的方法,他用山上荆棘的刺扎本人手臂,这可以让本人突然痛醒保持清醒。

那时候夜晚搜捕,最怕的还不是狗而是鹅,那些大白鹅比狗还凶猛。我和‘大胡子’都被狗咬伤过,当时也没法去打防疫针,我们都是听天由命,好在20年过去了,也没啥。

风餐露宿,‘大胡子’还在我们这里生了病。一个雨夜,他上山淋湿了,他说难受,不停呕吐。我们都当他犯胃病,坚持几天之后实在熬不住去医院,诊断为急性胆囊炎。

我们在医院陪他,他疼得几乎要打滚,汗珠不停从额头冒出来,一会儿衣服以及身下的床单全都浸湿。医生说实在不行了要动手术,但是我们这医疗条件差,建议他回杭州手术。

没想到他回杭州后十几天,又奇观般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当时他说过不破这个案件,他是不会回去的。他在杭州也拒绝了医院要求手术的方案,简单保守医治后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松桃……”

“大胡子”和松桃的刑警们

而于龙靖来说,“大胡子”留给他不只是吃苦耐劳的印象,更是这背后一腔动人的悲悯心怀。

印象最深的是大年三十晚上,是个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夜。龙靖和‘大胡子’到附近的山上守候,鞭炮声在群山中回响,烟花的火光照亮了大山的夜空。

在山顶,‘大胡子’接到了案发地村支书打来的电话,给他拜年,结果晓得警察还在山上守候杀人犯,非常感动,代表全村的人们表示敬意。

龙靖说:“我很多次听‘大胡子’讲过这案件的惨烈。‘大胡子’说,被害的一家人真的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之前他们有一个9岁儿子,游泳时不测溺水身亡。后来才生了这一双姐弟,两岁的男孩白白胖胖的,人见人爱。

失子之痛慢慢平复些,哪晓得全家又遭灭门,被劫走的只要区区79元钱和一个手机。那家最初的一个活口,是那只孤单的母鸡,我听他说,在杭州办案期间,他每天都会抓把米喂它,来贵州追逃前,还委托同事照顾它。

那个除夕夜,‘大胡子’接村支书电话时,还郑重立下誓言,不破此案决不收兵。那一刻我有点明白了,是什么样的感受让作为刑警的‘大胡子’如此坚守。”

龙靖那一刻领悟到的感受,应该是每一个当过刑警的都有过的感受。于刑警来说,每起凶案被害人不是笼统的数字,你只需到过现场,那数字就是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消失,是一个又一个人生故事的终结,它带有温度气味颜色情绪,是错综交叉的具体世界。

于龙靖来说,这种感受,他当过刑警之后就越发清晰强烈起来。经历过一个又一个惨烈的现场,如果没办法将形成这些悲剧的凶手逐个缉拿,就无法面对那些凄惨的被打碎了的人生和世界。

松桃刑警在杭州

龙靖说:“‘大胡子’当时曾承诺,逃犯抓住的话,就请我到杭州去看一看。他说话还真算数,我不但看到了西湖,还站到了上海外滩边上,见识了中国最繁荣的城市,小时候想着的山那边的风景,那一刻终于亲眼见到了。”

案件破获后,龙靖和其他3名松桃警察被邀请到了杭州。第一次走出了家乡,让龙靖终身难忘,江南杭州等地的平安富足,让他印象深刻。更让他终生难忘的,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遭到作为一名警察的荣光。

“无论走到哪儿,听说我们就是协助杭州警察抓获凶手的苗族警察,当地百姓都纷纷表示感激,像欢迎英雄一样欢迎我们,表达无比的敬佩之意。”

那一刻,随着荣光而来的另一种更深的感受,就是杭州警察这种为了一起命案全力以赴锲而不舍的精神,在龙靖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620案后,龙靖就调到了松桃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并坚定了不断战役在刑侦这条阵线的决心。

当620案的嫌犯被押解回来,富阳城沸腾了。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松桃就因为民间制枪贩枪现象猖獗,成为全国的三大“黑枪”制造基地之一。枪支与毒品一样,都是暴利的意味

无数据显示:早在1993年,全国开展收缴民间枪支举动,铜仁地区共收缴了两万支,而松桃一个县就收缴7000多支;1998年再次收缴,又收缴了几千支。此后短短的几年时间,松桃“枪患”成了一个严重社会问题。

那时,当地每家几乎都有枪,所以村寨之间的人常常一言不合就互斗,土枪土炮一对上,容易酿成群死群伤的事件。

警察在抓捕歹徒时,也时有枪声响起。

当年松桃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内勤刘丽,如今借调在贵州省公安厅指挥中心工作。她回忆说,20年前的松桃大街上,根本就不敢穿制服走路,连警察本人都没有安全感。刘丽的弟弟也是刑警,在一次举动中被枪击中身受轻伤

2004年的松桃,在旧事媒体中是这样描述的:“……外地老板到松桃投资时三大防身招——警棍、砍刀、石灰包随身备;穿金戴银的妇女晚上不出家门;杀人、抢劫、打架扯皮的几乎天天有……”

一家有影响的报纸曾载文说,松桃一年生产的枪支“可以配备一个师”,这让人如今想起也颇受震动。

这些描述的场景,基本上就是那两年我在松桃所感知到的真实生活。

2004年秋天,我第三次到松桃,县城满街跑的依然是那些电动三轮车,当地居民次要的经商手段也是在集市当中互换互购。夜晚,除了路边零零落落的烧烤摊,家家户户早早关门歇业,整条街空空荡荡清清淡淡。

松桃县次要街道上,是芜杂的摊档,芜杂的人群,芜杂的人声。乡政府紧邻农田的外墙上,醒目地刷着“治爆缉枪”等白色标语,银行门口,挂着“抢劫银行,当场枪毙”的警示标语。

那年我在松桃,无论走到哪,龙靖和他的队友们一直不离我们身边。他们说,未被抓获的田兴寿,晓得杭州警察撤离以后,曾放出话来要报复。有人曾看到他小本子上列的一个报复名单,前三个名字就是龙靖、龙恩达和“大胡子”。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当地警察随身都携带着枪支,卷起的裤腿上,一眼就能看到绑着的枪套和里面的手枪。而在江南这一带,警察执行任务中甚少遇到需要携枪,一年当中能摸到枪的机会,可能就在每年的打靶训练场上。在日常管理中,往往枪弹分离保管,持枪还得层层领导批准。

在一次缉枪举动

而在20年前的松桃地区,一个警察执行任务不携带手枪,那是不可想像的事情。龙靖回忆起他第一次与死神插肩而过的经历,依然能感到脊背上显露出森森的寒意。

“2000年5月16号,是我工作以来遇到第一次险情。

那时,我还在派出所,接到群众报警说世昌乡水稻田边发生了一起谋杀案。那天我值班,就带了一个联防队员去了现场。到了以后有一堆人围着。

死者是一个15岁左右的少年,手脚都被砍了。凶手其实已经明确了,有人见到他行凶,是同一个寨子里的人,之前和小孩父母有过矛盾冲突。

那天早上下着大雨,目击证人说凶手跑到前面的村寨里去了。我们骑着自行车一路跟过去,县公安局的警力还没赶到。

到了那个村寨,走访得知凶手有一个亲戚在这里,于是我们去他的亲戚家。屋子很黑,而我当时没有预备手电筒,所以就点了个蜡烛,让联防队员拿着,我走在前面进屋寻找。

就在这暗黑的屋子里面,凶手突然地在我边上出现了,他用枪顶住了我的头,那个时候我天性就拔枪也同时顶住了他的头。可以说我们俩同时用枪顶住对方的脑袋,这个情节很像是我看过的电影场面。

我当时心里闪过的念头,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警校教过,人在死之前的三秒钟还能活动,我当时想就算我开枪打中了他,他一样会有机会同时扣动扳机,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那个时候我才20多岁,真的不想死。我跟他说,只需你能把枪放下,和我一起去投案自首,还无机会,你不能一错再错。

就在此时,边上联防队员手上拿的蜡烛因为紧张忽然掉地上了,房间里瞬时黑暗一片,我和凶手天性地都抠动了扳机。

令人庆幸的是,对方的枪没有打响,慌乱之间,凶手枪中的子弹没有彻底上膛上到位,我打响了两枪,分别打在了他的大腿和腹部。

没想到,这是一个亡命之徒,凶悍至极,在受伤的情况下又拔出一把杀猪刀朝我冲来。情急之下我只能用手掌接刀,死死握住刀刃,与联防队员一起把他制服。

后来,才发现我的手掌割开了很深一道口子流血不止,幸亏筋脉没有被割断。这是我第一次开枪,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跟死神遭遇。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会后怕得从梦中惊醒。”

那是2000年的初夏,而龙靖不晓得的是,在其后的20年中,这样的生死经历,还有很多次在命运的前路上等待着他。

20年前的松桃,你不知道每个擦肩而过的人,他的腰上是不是别着一把枪。你也不晓得,每一次的出警,接踵而至的,会不会是一场混乱的枪战。当年松桃的治安情势,可谓危机重重。

2003年,龙靖临危受命,成为松桃县公安局第一任缉枪队队长。“要彻底根治枪患,就不要怕流血牺牲!”上任第一天,龙靖就这样对战友们说。针对屡禁不止的涉枪犯罪,他带领战友们凭着过人的胆识,与犯罪分子展开一场场生死较量。

每一次的设卡都潜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在那些遭遇真刀真枪的缉枪日子里,每一次的出发,都是凶多吉少,缉枪举动遭遇面对面的枪战是经常的事。

“有一次,我们接到线报,有外地人到松桃来买枪。于是我们在相关路上设卡守候。凌晨12点多,村道里有灯光射来,一辆外地牌照的车开来。

我们示意他停车检查。结果他一看是警察,想强行闯关,把车窗摇下来了,伸出黑洞洞的枪口砰砰啪啪朝我们一阵扫射。

霎时,我的大腿被一颗子弹击中。当时来不及细想,凶手开着车往县城方向逃了。我随手找了布带紧紧扎住了大腿,会合队友们立即上车紧追不舍。

大概追了10多公里,在一个地方把他们堵住。双方子弹互射。没过一会儿,他们的子弹打光了,被我们抓获。我才匆匆赶到县城医院。

帮我处理伤口的医生说,你真是太侥幸了。因为是穿透伤,子弹从大腿的一侧射入,又从另一侧穿出,然而子弹离大腿股动脉只要1毫米。由于子弹劣质不规则,有细小的弹片留在大腿里,医生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弹片取干净。”

子弹是不长眼睛的,松桃警察身上都有枪,遇上执行任务,往往枪弹上膛,遭遇战中也会发生误伤。

“620”案追捕中,有一次,有消息传来说田兴寿在亲戚家,龙靖和队友龙海岩带领几名侦查员赶过去。

龙靖首先冲进屋子,见田兴寿坐在桌前正在搓麻将,龙靖一个箭步上去抱住他。田兴寿从小学过武功,两三个人都不是他对手。龙靖瘦小,根本没法拽住力大无比的田兴寿,被他用力一挣,只拽下了他的外套,田兴寿随即跳入窗户外的池塘中。

夜色已深,龙靖赶上朝池塘中射击,突然,池塘里响起队友龙海

岩的声音,“别打!是我!”原来,他也正往池塘边靠近。

田兴寿就这样再一次逃脱。这次追捕经历让龙靖最为遗憾,而这也是当年最接近田兴寿的一次,龙靖说,“我都已经抱住了他,拽住了他的胳膊,再来两个人就拿下了。”

龙海岩是当年刑警队的主力队员,再过两个月,他就要退休了。他跟随龙靖出生入死,所有严重的案发现场都有他的身影。如今说起当年差点成为龙靖的枪下“冤魂”,大家“嘿嘿”直笑,浑然忘了当年的凶险程度。

每一次缉枪举动事先都需要制定严密的方案

随着警方缉枪治爆的加强,贩枪地点由原来的县内买卖转向县外买卖,接头看货多集中在人烟稀少的省际交界处,买卖方式更为荫蔽

那一次,龙靖又是独自前往山中和一贩枪团伙“买卖”。

“当时我跟他们协商好了买枪事宜,坐上了贩枪团伙的车,一边跟他们讨价还价,预备到固定地点去取枪。然而在经过一处路口的时候,配合我后援的同事将一辆警车停在路边树丛中,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怀疑我就是警方卧底。

于是他们告诉我枪不在当地了,需要前往湖南去取枪。并且不由我分说,就将车开上了驶往湖南吉首的方向。这一来打破了我们原来的举动计划。约好援助的同事一看车子方向不对,当即呼叫大兴卡口那边的战友截停汽车。大兴是贵州通往湖南的最初一个卡口。

因为通信不便,大兴卡口警察并不晓得本人人在车上,所以经过卡口时发生了枪战,子弹不长眼地飞过来。一颗子弹打中了我,也打中了前面驾驶员的身体,车子一下失控,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车翻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同事们把我从车里抬出来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头顶那片湛蓝无比的天空,那是我小时候常常凝望的松桃的蓝天。那一刻,我在想,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死了……

我醒来的时候,蓝天变成了病房的天花板,四周的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了震耳欲聋的枪声。我意识到我还活着,感激老天还让我活着。

那一枪打中我的胸口,穿过我的身体后,击中了前方驾驶员。医生说,给我做手术的时候,发现子弹擦着心脏的边缘而过。那一次是我离死神最近的一次。

还有一次,‘大胡子’来帮我们破案,他扮作来买枪的浙江商人,我装作他的马仔跟当地贩枪团伙买卖

那次也非常危险。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们只担心‘大胡子’露陷,他苗语已经讲得很溜了,怕对方怀疑一个浙江老板怎样会有当地口音。好在他临场发挥绰绰不足,派头十足,团伙头子深信不疑。

打扮成浙江商人的“大胡子”和他的“马仔”龙靖

第二次我作为老板马仔独自去买卖时,他们要求我把手机关了,不能带一点东西。为主的那个老大还向我保证,跟他买卖枪支特别安全,一旦无情况,他不会让我有事儿。随后,他解开衣服让我看他绑在身上的炸药包,我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他的胸口绑着5大捆炸药包。

那一次我跟着他去了他们的藏枪地点,‘买’了8支枪。我要求他护送我出来,因为我说人生地不熟,也担心他的同伙把我当做不可信的人。他答应护送我出来,但是他手上不断拿着一根燃着的香烟,随时预备点燃身上的炸药包。

当时出来道路两旁的农田里,是我打扮成农夫的同事们。就在慢慢走入包围圈的时候,我突然一个飞身抓住了他拿着香烟的手,同时抱着他一起滚入旁边有水塘的田地。炸药包算是制止了,但是他身上插着的尖刀在翻身下田埂时,刺伤了我的腰。”

就这样,龙靖和他的战友们整整经历了八年的出生入死。

为了处理松桃的枪患问题,2003年至2011年期间,他们深入涉枪的重点村寨,查线索,找枪源,捣窝点,多次和持枪犯罪人展开生死较量,先后侦破非法买卖、制造枪支案件300多起,缴获各类仿制手枪500多支,抓获涉枪嫌疑人255人,捣毁造枪窝点33个,缴获造枪零部件5000多件。

2011年,松桃县终于摘掉“全国枪患重点整治县”这个帽子。

龙靖和他的缉枪队战友

龙靖说:“早年,我爷爷做酿酒生意,走出去见过世面,因而从小他就告诉我们,一定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多长点见识,苗人历代生活在大山里,不晓得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这句话龙靖到了杭州才真逼真切感遭到。那年,公安部曾对全国4个直辖市和26个省会城市的治安情况进行暗访,杭州市社会治安群众满意率达95%,被认定为治安最好的城市。

那个在西子湖畔的晚上,龙靖看到深夜的城市街道上,依然还有那么多的市民在做着各种活动,而在那时候的松桃有点难以想象。

那个晚上龙靖想了很久很久,他越来越清晰地领悟到,有些地方的贫穷落后并不是天然生成的,这跟文化意识和治安环境有很大关系,家乡想要变得和杭州一样平安富足,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首当其中就是一定要让百姓安居。

出生于1972年的龙靖从小生活在西南大山深处,这里的人们还是维持着传统的生活习性。他出生的村寨已有300多年的历史了,是个有一千多人口的苗族大寨子。

“在我们寨子,要求男孩从小学武,尤其要学习一些攻击性强的武功。过年期间,还会成为全村男孩一个次要的比赛内容。

我从小身材瘦小,我的父母亲不断不准我参加。我和弟弟是村里独一的两个不练习武功的男孩。我妈妈说如果你被别人打伤了,又或者是你打伤了别人,都是我不情愿看到的,这种攻击性的武功都会存在风险,武功是用来强身健体的,而不是用来攻击他人的。

我的母亲其实不断晓得,我在工作中受过那么多次伤。我对母亲,历来就是报喜不报忧,得奖了,提拔了,包括我要去北京接受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我都逐个向她汇报,但是每一次受伤住院,我绝对不会让她晓得

每一块奖章的背后都有惊险的出生入死

有一年,她看到地方电视台为我拍摄的纪录片,在里面看到了很多抓捕现场的场景,打电话说那个是你吗?怎样那么危险?我安慰她说,你儿子现在一点都不危险,你儿子现在当领导了,不会冲在最前面的。”

龙靖的母亲哪里晓得,哪怕后来成为了公安局长,龙靖也是任何事情都会冲在第一个。在2018年“扫黑举动”中,当地一个黑社会头目要突出警察的包围圈,龙靖带头驾车冲过去,撞停了对方汽车。

2005年10月,龙靖升任松桃县公安局副局长,分管刑侦工作。至2010年5月的5年时间里,他组织侦破命案积案23起,抓获杀人凶手28名;侦破现行命案73起,抓获杀人凶手75名。

由于松桃治安情势严峻,每一起案件的查处都充满凶险。一些当地人手中除了拥有枪支,还有更危险的炸药。

“有一年,我们调查一起杀人分尸案时,经过排查,死者的邻居嫌疑很大,因为他和被害者矛盾最深,曾扬言同归于尽。

当时根据调查,歹徒还在村里本人家中,但他身上不断背着一个炸药包,引爆器绕在手指上,晚上睡觉也不离身,随时预备着跟前来抓捕的警察同归于尽。

虽然我们晓得这个人在村子里面,但是怎样安全缉拿,是个大问题。

后来我们得到消息,他晚上上厕所时候,会暂时和炸药包分离。于是,我们整晚守在他的屋外,大约50米远的竹林里面。当晓得他出来上厕所的一刹那,我们就迅速冲向他卧室,我们跑过去的方向和他上厕所的方向正好在两头。

他听到动静,也掉头跑向卧室,想去拿枪和他的炸药包。警察和歹徒分头从两个门同时冲向屋中的床铺,都想抢先一步抢到那个炸药包。

真的非常的危险,我们就比他快了一秒钟拿到那个炸药包,我在第一时间剪断了里面的一根电线,对炸药包我已经摸得非常熟了,晓得哪根电线可以绷断。在这同时,我的同事们把他死死地摁住,不让他拿压在枕头下的枪。

险峻的大山给警察抓捕增添无数艰苦

又有一年冬天,江口县发生一起凶杀案,我们判断凶手逃跑时可能经过某个路口。巧的是当我们在路口刚设好卡,就有一个人远远走来。不过,我们还不确定他是不是凶手。

同事盘问他,我看到他的右手慢慢往衣服口袋伸。无数次的生死关头让我的直觉异常灵敏。当时我们一共有6个人,我大喊一声‘有炸弹’,同时我上膛的手枪朝他的右手击发,把他打倒在地。上前一看,他的手指已经扣在那个炸弹的指环上,那是一枚军用手雷。”

这一次,老天又站到了眷顾龙靖的这一边,让他比对手又快了,也许只是快了0.01秒。

个子不高的龙靖身上有一股天然的豪迈之气,那是一种豁得出去的勇气,简单、义无反顾的勇气。在某一时辰,他超越对死亡的恐惧,是因为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谈到已经的一起人质劫持案,龙靖说那是他此生遭遇最危险的一次,超越以往任何一次受伤经历。

松桃刑警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一名小女孩在集市上被人劫持。我那天正好值班,接到报警和队里同事赶到时,女孩已被歹徒协持退进一间废弃的小屋。具体绑架缘由还不清楚,但是绑匪自称身上绑有炸药,还叫嚣着‘你们不要冲上来,冲上来我就点燃炸药包同归与尽。’

隔着门口望进去,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缩在阴影里,被歹徒用刀抵着脖子,已经吓得连哭都不会了。

我和歹徒一门之隔,就在我预备进一步与他沟通时,忽然看见黑暗中燃起了火花,闻到一股浓郁的硝烟味。不好!他竟然丧心病狂点燃了炸药包!

我连忙大喊让大家赶快退后。就在那一刻,导火线闪着的火花中,我看到了女孩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不晓得从哪涌上来的力量促使我又冲进房间,死命从歹徒手中一把把女孩拖抢过来,拼尽全力拖出门外。

刚刚跨出门槛,炸药包爆炸了,屋顶被炸了一个大洞,我和小女孩死里逃生,受了些轻微擦伤。那是我经历中最初怕的一次,我以为我已经看到了死神的容貌。”

听着这些惊心动魄的片段,我心绪难宁。设想一下,若是没有龙靖的返身入户拼抢,女孩的性命将会如何?又如果炸药再早一点爆炸,龙靖的命运又会如何?

在我的眼前,龙靖一次次的生死经历,都幻化成一幅幅比电影更凶险的画面,让人不由生出一种感叹,那个不高的身影里,有着怎样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壮志。

在龙靖的从警生涯中,遭到的恐吓要挟电话函件不计其数,甚至有人出20万元要买他的人头。

2003年,在侦办 “扒龙帮”涉黑涉恶案件时,龙靖接到一个电话说,“你弟弟在我们手里,你自己无数。”

那天正下着大雨,因为通信不便,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帮手。龙靖晓得“扒龙帮”的残暴,刚参加工作时,就曾亲眼见过他们当着警察和村干部的面,开枪打死了一个人质。现在,弟弟在他们手上,生命危在旦夕。

他顾不了那么多,带了一支五四式手枪、4个弹夹,跟妻子交代好后事就预备出门去救他的弟弟。

提到往事,龙靖眼里依然有泪,“那一刻觉得人生真的是到了最无助的时候,妻子拼命地让5岁的儿子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但是我不能不去。

好在那天晚上下着大雨,绑匪们开的是一辆微型车,在山路颠簸当中,车的后门被震开了,我弟弟趁势从后车厢滚下了车,连滚带爬一路狂奔,终于跑回寨子,身上四处是被树枝划出的伤口。”

儿子出生入死,龙靖的父母亲全力支持着他,母亲跟他说,让他大胆去做本人认为正确的事,她年纪大了,什么也不害怕。

三妹最想接到的电话是丈夫报平安的消息

但自从有了孩子之后,龙靖有了担忧,他和妻子把独一的儿子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上学住宿,儿子幼年时,也不敢带在身边。

在儿子的眼里,龙靖是一位不关怀他的“坏爸爸”。有一次,龙靖无意中看到了儿子作文这样写:——“爸爸每天早出晚归,不知一天在外面忙些什么?每天都是这么忙,从来也不管我的,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星期,有时甚至是几个月才回家,难道他不要我和妈妈了吗?”

可在儿子高考填报意愿时,却毅然填报了警校。但儿子还没去警校报到,就先受伤了。他放学后发现有人持刀斗殴,他挺身而出上前制止,不慎被尖刀伤到心脏。

“我当时在办一起严重案件,办案地点没有手机信号。等到有信号的时候,已经无数百个未接电话。”龙靖的回忆充满了苦涩,“我赶去医院的路上,接到医生的电话,问马上要做手术了,孩子的父母亲怎样都还没到?

那时候,孩子妈妈也在下乡,我们夫妻俩接到电话,都拼命地往医院赶。等我们赶到,医生告知第一台手术失败,心脏、肺部和肝脏都伤了,情况非常危急。我们决定立刻转去最近的湖南吉首医院。

第二次手术动了10个小时,我们不断在病房外面等着,那种煎熬终生难忘。每隔几分钟,护士就来找你签个字,一会儿是心脏修补,一会儿是肺部的问题。

终于,儿子从手术室里面推出来,没有一丝生气。医生告诉我们需要等待,有一半的可能,儿子就此这样永远沉睡过去。

那一刻起,忽然觉得‘儿子’两个字在我心中变得不一样。我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坐了整整七天七夜,几乎不吃不喝地只僵持着一种姿态,只在医生允许探望的时间里才离开一下。

那时候我就想着,只要给我一次机会,只需能让儿子醒来,做什么我都情愿承受,我生命中第一次明白生命和血缘的深厚相连。

第七天,我进病房去看儿子,我握着儿子的手,他的手忽然有了动静,好似在我手心里写着什么。我醒悟过来,狂喜地大声呼喊医生。儿子终于从死神手里逃了回来!

也是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日夜里,我才真正尝到了作为父母的揪心和愧疚。那一刻,我也想到,幸而母亲不晓得我很多次受伤,否则我这一趟又一趟的受伤经历,真的会让老人的心如钝刀割肉。”

龙靖的儿子,第三代刑警在成长。

如今,龙靖的儿子已如愿成为一名见习刑警。

“儿子的选择,最为难的是我的妻子三妹,本来,她只需担心我一个人的安危,如今又多了一个牵肠挂肚的儿子。但是我们夫妻俩尊重儿子的选择,就像当年我父母尊重我的选择一样。”

龙靖的父亲从小听龙靖爷爷的话,走出大山去读书。他和龙靖小舅在成都是西南政法干训班的同学。

“毕业后,小舅就把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妈妈引见给了我爸爸。父亲读完书回来,成了一名松桃县公安局刑警。

今年,我们县公安局在整理档案,同事竟然发现了我父亲当年手写的审讯笔录,老人家的字写得工工整整的,像极了他的为人,一丝不苟,刚正不阿。

其实,我不太记得父亲穿警服的样子,我很小的时候,他被‘发配’到一个地方水电站。

我妈妈是一个赤脚医生,远近十里八里的小孩出生都是她接生的。村民们小病小灾的,都会找到我的家里来。无论寒暑冬夏,无论白天黑夜,只需有上门求助的病人,妈妈总是毫无怨言地出门去协助他们。她接生看病不只不要钱,还会从并不宽裕的家里经常拿东西救济他们,我和弟弟还是她的小帮手。

父亲不在家,母亲要忙工作,又要照顾一家老小,生活非常艰苦。冬天了,母亲纳的鞋底做的鞋,舍不得在泥泞的山路上穿,拎着鞋光着脚一路走到学校,快到校了,用溪水把泥脚洗干净,才穿进去。那时家庭生活虽然不宽裕,可是因为有母亲在,生活井井有条,充满了温馨感。

当时家里实在没东西可以吃,好不容易我和弟弟辛苦养大的肥猪,想等着过年改善一下伙食。结果被别人牵走了。我那时候真的想不通,也觉得很冤枉

后来,有天晚上出门,发现我的鞋里面有一张字条,是父亲的笔迹。他说在坡上我们家的地里,有个地方埋着一块腊肉,让我去把它取回来,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吃。

原来是父亲晓得了,心疼我们,半夜偷偷地溜回来,悄然帮家里的农田干点活,连夜又再翻山越岭赶回劳动场所。自此之后,如果在山坡上的地里看到已经割好晒着的稻草,我心里就会涌起一阵温暖,父亲半夜又回来过了。

那一块腊肉拿回家后,撒点辣椒面蒸一下,我和弟弟妹妹们吃得香极了,至今想起来,那真是全天下最温馨的香气了。

龙靖(前排右一)和他同村寨长大的发小

小时候印象最深是看电影《小兵张嘎》,风趣极了,是流动电影队来寨里放的露天电影。

后来我去县城读中学,县城里有电影院,我每周都会去电影院,但我不是去看电影,我没钱。每次我去的是电影院公共厕所,完成妈妈交代的任务,她让我周末挑两大桶粪回家用来种地,所以每个周一,我去学校都带两个空桶去。

一开始只需有同学过来,我会难为情急着用草帽把脸遮住,粪桶也是尽量找荫蔽的角落藏起来。虽然这样,我挑粪回家的事还是被同学发现了。于是大家都叫我挑大粪的崽崽。

那时候,我因为这个事情很自大,也跟妈妈发过牢骚。可我妈妈说,一个人从小先把这辈子该吃的苦都吃了,未来的生活才都是甜的。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苦难的生活让我从小懂得了珍惜所有一切来之不易的幸福。

妈妈对我的要求,是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那个年龄的我总是在想,要怎样做才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呢?在我眼里,我父母亲做的事情,应该就是对社会有用的。

那些年,村寨之间时常发生矛盾争斗,每家每户都有枪,每个村有土炮。有一次,发生了冲突,有村民赶回来,怂恿其他人闹事,我父亲发现了,立即带上两个舅舅赶去阻止。

我的父亲和舅舅站在两方争斗者的两头,那个场面对我的震撼太强烈了。我父亲身材瘦弱,但站在剑拔弩张的阵势中,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犹如我眼中的天神。最终双方没有打起来。那时,心中一个念头油然而生,长大后我就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我父亲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6岁时,父亲带我去县城赶集。五花八门的街景吸引了我的留意力,心情大好。然后,突然人群就喧闹聚集了起来,因为有两个人在大街上打了起来,手上拿的都是非常长的明晃晃的杀猪刀。

这时候,父亲把我放在边上,交代我不要乱动,在这里等着他,然后立马就冲进人群当中,站在斗殴的人之间厉声制止,他们没有再动手。

当时我对父亲充满了佩服,我猎奇地问他,那么凶的人,为什么他们会听你的话。父亲说,‘因为我是警察’。”

龙靖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讲,“我是警察。”他记得,那天回家路上,父亲跟他讲,爸爸做这些事情是在做善事,善有善报。

“父亲说他是警察的时候,其实,那时候他已经不是了”,龙靖说,他父亲骨子里面的那种对职业的忠实是无论如何也改不掉的,只需遇到危险,遇上危害群众的事情他都会挺身而出,他的身上依然流淌着警察的血液。

那天,龙靖萌生了长大当警察的愿望,他想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想要为家乡的治安做本人的努力。

龙靖和他85岁的中学班主任

“我父亲常讲,‘三更灯和五更鸡,正是男儿发奋时’。因为记着父亲的话,中学住校,每天早上4点我就起来了,同学们还在熟睡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到宿舍走廊上去看书。

有一次,被班主任老师发现了,以为她会责怪,没想到她非常心疼。老师说走廊上太寒冷,干脆去教室看吧。她给了我教室的钥匙,但是叮嘱我,要节约用电,只开头顶上那盏灯。”

就那样,整个初中阶段,每天晚上天不亮,龙靖在教室的孤灯下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现在信手捻来的古诗词,就是那个时候默背在心里的。

龙靖一直感念班主任老师对他的照顾,毕业后每年过年都去探望她。去年过年,班主任已经85岁了,龙靖还跟她合了影。他说他们都是他人生路上的贵人,在那个贫穷孤寂的少年时代,是他们给了他可贵的协助,鼓励了他向上的勇气。

1996年,龙靖怀着儿时的梦想,终于进入了警营。

工作以后,父亲对龙靖的要求反倒越来越严格。“我的入党申请书,父亲都要亲身过目,他会带着他的老花镜,一行一行细心地看,帮我指出要完善的地方。

父亲觉得我的字不够好,因为他说一个人的字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情,所以他要我们练字,本人又带头在家里练字,让我和弟弟跟着他一起练。

工作后,父亲经常会找我谈话,我记得最深的是他跟我强调做事情要坚持三个不,第一,不能突破底线,第二,不能留下遗憾。还有一个他特别强调的就是,工作不能分苗族汉族,苗族人犯罪了,你就放他一马,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龙靖说,工作以后见父亲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见到父亲,总会跟他聊很久很久,有一次,两人不断说到了后半夜。父亲留给他印象最深的话便是,“有没有做违背本人的良心的事情?”

直到如今,这句话也是龙靖经常会问本人的。可父亲再也没法听到龙靖的回答了。

父亲,就是龙靖心目中的英雄

“父亲70多岁时,生了癌症。当时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真是五雷轰顶,我好几次提出来要带他到省里好的医院去看一下,父亲坚持不肯,他说不能影响你的工作,又说本人生活在空气这么好的大山里,只需保持好的心态,不会有问题的。”

2009年,龙靖父亲因病离世。

“这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我没能在身边陪着他离开,因为不晓得他走得会那么快。那天,我还在外地办案,突然就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说父亲不行了。

猝不及防,我的手都抖了,家人电话打来的时候,其实父亲已经处在弥留之际。我说你们把电话给老爷子打开免提,让他再听听我的声音。我在电话里跟父亲说,我会马上赶回来的,你千万等着我,你一定没事的,你的儿子正在办一起严重案件。

我不停地在电话里跟他说话,我相信电话那一端,父亲在听的,我也实在不忍心搁下电话。这电话的信号断断续续,我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呼喊着‘爸爸’,就好像小时候那样无助依赖地呼唤着他。电话的那头虽然没有一点回应,但我晓得他都听到了。那是我和他在这个世上最初的通话了。

等到电话那端终于有了声音,是我母亲,她告诉我,你爸爸已经走了。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本人,我用这样的方式送走了父亲……我是个不孝的儿子。”

父亲走了以后,很多黄昏的时辰,龙靖会漫步到自家山上的自留地,去翻看父亲已经埋过腊肉的地方,山坡上仿佛还晾晒着父亲已经劳作过的庄稼。他说,一到那个地方,就非常非常地想念父亲,想起父亲常讲的,“三更灯和五更鸡,正是男儿发奋时”。

父亲离开5年后,龙靖母亲也走了。

临终时,母亲对龙靖讲,“你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妈妈要求你的,你都做到了”。龙靖说,“那是妈妈这辈子来对我最初的评价,我觉得为了这一句妈妈的话,我吃多大的苦都值得了。”

龙靖做到了妈妈心中最棒的孩子,他也做到了族人心中最棒的警察。龙靖被当地百姓称为苗族的“大英雄”,为感念他为地方平安作出的贡献,当地新修的一条路,大家自发称它为“龙靖路”。

后记:

20年过去了,尘埃已经消尽,龙靖的警察传奇还在书写着。他经历的那些凶险离奇、曲折困惑,完全不亚于前不久刚刚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扫黑风暴》里警察李成阳、林浩们所遭遇的。

犹记得当年,龙靖最羡慕的就是“大胡子”所获的各种立功奖章,羡慕他的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称号。如今,当年“大胡子”有的荣誉龙靖全都获得了。

2013年12月17日,北京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里,龙靖作为贵州省政法系统的独一代表,参加第八届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表彰大会。当总理走到他身边问起:“你来自哪里?”龙靖骄傲地回答:“我是贵州公安!”

龙靖说本人是一个最不像苗族的苗族人。童年时的他,很安静,不强壮,也不英勇。但他又是一个最像苗族的苗族人,他英勇重情守信,忠于他所生长的这一片土地,为他的乡亲们带来了安宁安全,成了家乡经济发展的守护者。

他对他的家乡和乡亲,有着无限的爱和尊崇,他情愿为普通百姓,为地方平安赴汤蹈火,不怕牺牲,他以本人的忠义担当,遭到了乡亲们的爱戴。

如今的松桃县城高楼林立

这次再赴松桃,从铜仁凤凰机场到松桃县城,走高速只需半个小时车程。如今的松桃县城和城市没什么两样,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互联网让高山峻岭不再成为城乡阻隔,世界被拉平了。

行进在百里苗疆腹地,眼前这座拥有丹霞地貌之独特景观的边城,魅力指数在逐日攀升,来这里观光、旅游、投资、兴业的人越来越多。当然,让人们看重的,不只是边城的秀美景色,和纯朴苗寨的多彩风情,更重要的是这里平安和谐的治安环境。有着同样感受的不只是外地人,松桃本地人更是感同身受。

从松桃河边走过,岸边霓虹璀璨,人们闲庭散步,这不就是20年前在西子湖畔,龙靖心中渴望的家乡该有的生活样子么——在夕阳下的山岗看太阳渐渐落下去,每个晚上山间晨雾比青鸟更早醒来,微风从山岗拂过,河水泛着鳞光……

重回松桃,我想写下的,不只只要一个龙靖,我想写下的,还有20年前这波同进共退的苗族兄弟。

离开松桃的那个晚上已经带领过我们翻山越岭的侦查员陈松,临开车前10分钟,特地赶来车站跟我们作别。

陈松帮我们提着行李走在前面,不由让我想到当年翻山越岭时最艰难的路,他总是走在最前面。生死与共的情与义,不用言语,就已是一辈子的信任。

每个人的心里都流淌着一条大河,将记忆寄托在清澈明亮的河水中,汇聚而成了我们的生命。当我们老了,望着那悄悄荡起的涟漪,没有后悔,没有悲伤。

记得的往事,都是满满的情深意重。

我们依然记得你,记得在松桃所有的青春热血。

20年前,作者在松桃太平乡派出所采访。

龙靖名片:

龙靖,男,苗族,1972年10月出生,中共党员,大学文化,贵州省松桃县人。1996年8月参加公安工作,先后任松桃县公安局世昌派出所民警、刑侦重案中队中队长、缉枪中队中队长、缉枪大队副大队长、副局长、常务副局长,2013年5月,任铜仁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支队长,现任铜仁市公安局副局长。

从警24年,龙靖一直拼杀在侦查工作第一线,在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历练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为松桃县摘掉

近年来,龙靖带领的队伍先后荣立集体三等功2次,集体嘉奖2次,先后被评为全省扫黑除恶先进集体、全省公安机关70周年大庆安保维稳工作成绩突出集体;支队民警荣立个人二等功6人次,个人三等功9人次,个人嘉奖27人次。

排版 :细辛

编辑 :胡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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