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齐最年轻的太后,年芳二十三。
这听起来挺荒唐的,但现实就是如此。
先皇因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又不甘离世,恰好先皇后早早离世,后位空虚,他便想了个冲喜的法子。于是在各世家大族中挑选合适的女子,而我好巧不巧被选中了,但这身体的原主怎样甘愿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即便他是皇帝。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悬梁自尽了,唉,又好巧不巧,我穿进了她的身体里。
等醒来后,我都还没弄明白什么事,便被人硬生生塞进轿子里,踏进皇宫之中,坐上母仪天下的后位。
奈何先皇走的太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副身子换了个灵魂后,不只冲不了喜,反而克了先皇的命,成婚当夜,他就咽气了。
先皇驾崩让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宫里的红彩头都还没挂满一日,便匆匆取下,换成了白幡,远远望去,皇城内外缟素连绵,仿佛覆了厚厚的雪,而这年我才十八。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帝位也交由年仅十四的太子掌管,奈何他尚未成年,文武百官都商量要安排一位摄政王辅佐皇帝。
当皇帝把折子递给我时,我一愣,看看他又看看那折子,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要我给他拿主见。
我懵逼了,怎样他十四岁做不了主见,我十八就拿得定主见了?
但为了本人的脸面,我还是佯装镇定地接过折子,翻看几眼后,淡淡说道:“哀家允了。”
皇上扬起一张白净稚嫩的脸,有些困惑道:“母后真的同意?”
“啊?”我傻眼了,这是话里有话啊!
皇上轻轻蹙眉,捏着折子,复又看我,犹疑半晌解释道:“听闻摄政王是母后的……旧相好,儿臣担心母后……”
我脸色一沉,开始细细想这摄政王傅鸣是何许人也,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哦,当初这身体原主之所以悬梁自尽,有一半缘由是因为傅鸣。我记得书里写,傅鸣心机深沉,虽有才学有谋略,但也是十足的渣男一位。
“我”本名叫薛湘湘,是位琴棋书画样样通晓的大家小姐,却也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对傅鸣好的几乎是毫无下限,但一颗真心一直错付了人。
那傅鸣本来也只是个穷书生,虽中了举,但因毫无家世背景,在官场里一直平平无奇,后因遇见薛湘湘,便利用她,一步步往上爬,最初才爬到如今的高位。
先皇下旨要薛湘湘入宫时,她求她爹想办法让先皇收回成命,可她爹却是一万个不愿,甚至还劝她好好做皇后,有了后位对薛家只要好处没有坏处,她不敢相信,后又去求傅鸣,然傅鸣的说法也是如出一辙,薛湘湘终于顿悟,她就是枚棋子,供他们往上爬的棋子。
于是在那晚,薛湘湘心如死灰,悬梁自尽。
我回想到这,也明白皇上的后半句话什么意思,估计担心我的旧情人做了摄政王,以后难免要经常出入皇宫,怕我会红杏出墙?
其实大可不必,傅鸣这么渣的渣男,根本就不值得入我的眼。
于是我告诉皇帝:“哀家早与傅鸣两清,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皇上不必多虑。”
皇帝眉头登时一松,满意地笑了,起身对我轻轻鞠身后,说:“那儿臣便不叨扰母后休息了。”
我点点头,目送他出门。
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我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忙让掌事宫女蔻珠取些冰葡萄来,夏日炎炎没点冰镇的瓜果如何过的下去。
其他内侍一边为我扇风,我一边开始打算往后的日子。
其实我吧,虽是一国太后,实则是空有名头的女配,不然原主也不可能早早便死了,而这本书里真正的女主是威远将军之女,柳如芸。她聪明睿智,生于武将世家,有着一身的好本领,虽是女子,却一直不甘屈于平凡,草草过完一生,唯愿与父献身沙场,一身护国。
可惜迫于无法,此生周旋于傅鸣与皇帝之间,最终未能如愿。
当初看这本书时,我就不断为柳如芸惋惜,也对皇帝与傅鸣愤恨不已,搞什么恋爱,大家各自搞事业不好吗?如今我穿到薛湘湘身上,也算是个契机,或许老天就是让我来帮柳如芸如愿的,穿到这里,能不能穿回去都是个未知数,若是回不去,与其在这深宫里孤寂而死,不如给本人找点事做,既能打发时间,又能给本人找点乐子。
想到这里,我心里便有了打算。
柳如芸一生爱过唯有一人,然而偏偏就是这人,将他死死囚在宫中,折断她飞往沙场的翅膀。
此人便是哀家的好大儿,皇帝陛下,齐榆。
比起傅鸣来说,我最怕的就是齐榆,别看他现在年纪小,成年后心机深的怕是比傅鸣还要略胜一筹。原文里,傅鸣坐上摄政王的位置,一心为权,辅政四年后,便不愿再撒手,野心极大,甚至暗中生了夺帝的心思,尤其当柳如芸进宫后,这点心思愈发膨大,既要江山亦要美人,可贪婪不足最初的下场便是抄家灭族,死不得其所。
但现在不一样,薛湘湘不只没死,还由我顶了她的身体,既然我存在,便有存在的道理,为了柳如芸,我如何也是要死死看住齐榆和傅鸣的,不让他们坏了柳如芸一生。
齐榆将那折子递给我时,我本想驳了折子的,让傅鸣当摄政王一直是个危害,何况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是晓得是我断了他的官途,肯定要想法子对付我的。
为保安全,我还是允了这件事,毕竟傅鸣注定是男二,任凭他再强也抵不过男主的光环。
于是我偷偷往齐榆和傅鸣身边安插眼线,别的什么也不管,就看住他们二人,不让他们与柳如芸有半分接触。
五年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遂了我的愿,他们竟真的与柳如芸没有半点交集,反倒是齐榆,日日往我这跑,声称是请安,但我老早便告诉过他,不必如此,谁知他古板的很,非要请安不可,晨昏各一次,我起先头疼的很,如今倒也习惯了。
今日他下了朝又来了,我正吃早膳,问他要不要吃点。
齐榆摇摇头,规规矩矩地同我行礼后,掀起下摆在我身边坐下,叹道:“母后,朕近日烦心的很。”
我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皇帝烦什么?”
“如今朕已成年,摄政王却一直不肯放权,五年时间,他在野中势力日渐庞大,我怕是不能与之匹敌。”他如是说着,但听语气也不是特别忧虑。
也是,他这小子在跟我装傻呢,心里估计早盘算好怎样对付傅鸣了。
我淡淡哦了一声,遂了他的心思,问:“那你有何打算?”
齐榆左看看右看看,那些宫人霎时识趣地退下,我放下碗筷,擦擦嘴角,听他开口。
“母后,儿臣年岁已到,而宫中后位空缺已久,合该封后了。”他波涛不惊,面色如常的说完这句话。
可我却听得差点喷出饭来,我焦急道:“难不成你看上谁家小姐了?”
齐榆见我反应如此大,眉梢不由一挑,闷闷说道:“倒也没有,皇后乃后宫之首,断不是朕想娶谁便娶的。”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清醒,历来皇后之位是权力的棋子,挑选皇后必然是慎之又慎的事。
“你如今的确是该娶妻了,皇后的人选皇帝本人看着办吧!不过……”我犹疑着要不要说,只见齐榆挑眉望着我,眼中澄澈一片。
最初我到底没说柳如芸的事,我怕说了反倒引他留意,以后便不好处理了。
反正挑选皇后都会先拟定一份名册,我到时随便寻几个由头将她筛下去就行。
齐榆的举动力很快,没几日便传来一份名册,不过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都要将册子翻烂了,都没看见柳如芸的名字,名将之女竟没落入他的选择之中,我有点不太信的。
于是我让齐榆身边的眼线最近多留意他的动向,本人则研究起名册来,果不其然,有问题的很。
名册上的女子都是名门闺秀,这不难理解,但独一奇怪的地方是,她们没有一位出自武将世家,当皇上最怕的不就是武将,他们手握兵符,不拿其儿女做要挟,这帝位哪里坐的安心?
我尚未想明白,安插在傅鸣身边的眼线便先传信来了。
信中说,傅鸣最近频繁与各位武将来往,其中见威远将军的次数最多。
我大惊,不免怀疑他是要造反,但原书中傅鸣造反最少还得几年以后,若现在便要造反,如此行径岂非打草惊蛇?我冷静下来细想,傅鸣行事诡秘,断不会鲁莽,此番所为莫不是听闻要立后位,担心武将之后入宫,让皇帝握上了兵符,削减他在野中的势力。
傅鸣断不会让齐榆得逞,干脆先下手为强?反观齐榆,他说不准就是利用这次立后一事,看看傅鸣是不是有狼子野心,显然他看到了。
我坐不住了,他既然见了威远将军,摸不准柳如芸也已见过,要是娶了她,柳如芸的岂不是入了狼窝。
我赶紧让人备车,打算去柳府一趟。
后宫女人其实是无法擅自出宫的,于是我只能换了身衣裳,偷偷溜出宫,再趁天黑前赶回宫去。
因不能暴露身份,我只能假装蔻珠,声称带着太后懿旨要见柳如芸。拿出令牌后,他们也不敢为难,于是我顺利见到了她。
她正在后院的校练场上对着木桩子练武,拳打脚踢,看的我一阵后怕。
内侍说明我的身份后,她停下动作,走至我跟前,客客气气的问起我来。
我见她第一眼,着实被冷艳了一番,虽然书中曾写到她有着怎样的倾城之姿,但若不亲眼所见是无法描述的,明眸皓齿,眉眼如画,加之长年练武赋予她一身英气,我忽然想象若在沙场上,她该是怎样的英姿。
盔甲于身,身骑悍马,手握长枪,眼中坚毅,即便身下尸骨如山,也永远打不倒她。
柳如芸或许就是为沙场而生,却因女子身份,禁锢在皇城脚下。
“奴婢奉太后之命,想问柳小姐几句话。”
“如芸恭听。”
“近几日可有见过谁?”
她有些疑惑,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答:“不曾见过旁人。”
“听闻摄政王多次拜访威远将军,柳小姐也不曾见过吗?”
她淡笑道:“家父商谈政事,我万万是不会前去打扰的。”
我终于放下心来,也不端着了,从怀里掏出我写给她的信,轻声道:“这是太后交于你的,还请柳小姐务必按上面所言行事。”
柳如芸仍是不解,接过信后,问:“太后娘娘为何会问起臣女?”
我浅笑对她道:“她晓得你有一身抱负,此生不愿甘于京城之中,大漠御敌才是你心中所想,便情愿圆你的梦,只不过,你万万要按信中所言小心行事。”
柳如芸大惊,捏着信的手轻轻发颤,我见此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可走出几步后,我听见她颤声说:“柳如芸谢过太后。”
那封信里,我写的很直白,叫她无机会便逃出京城,即便离不开也不要与傅鸣相见,更不要见到皇上,唯有如此她才能如愿。信里还有夹着枚令牌,是我刚坐上太后之位向皇帝求来的,声称万一将来做错事,希望皇帝能免我死罪,他倒也大方,二话不说便给了我。
若柳如芸将来仍逃不出这宿命,拿着这牌子最少还有离开的机会。
回到皇宫时,我坐在门槛上望着西沉的天发起呆,忽然有些不明白本人这么做是为什么,明明我与柳如芸素不相识,仅仅因为晓得她的一生不如意,便想尽办法成全她,可我本人呢?平白无故穿到这个世界里,本人都没活明白,就想着帮人了,是不是太傻了点?
五年里,我坐在太后之位,享尽荣华富贵,日子虽平淡,但好歹无病无灾,也算不错了。
可越是如此,我心里就越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皇宫的日子过久了,就有些厌了,今日出宫一趟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热闹,有多稀奇。心底蒙尘已久的种子好像霎时开了花,我有些不想呆在宫里了,想出去看看,这太后做的挺没劲的。
齐榆又来请安了。
这次他抱来只猫,全身雪白,像朵软软的棉花似的,两只眼睛一黄一蓝,转悠起来,漂亮极了。
他说是西域进贡的,见着可爱便送来给我养。
我抱在怀里,小心摸着它的毛发,给它取名叫棉花。其实我最不会起名了,没穿过来前家里也养过一只猫,全身灰白,肉嘟嘟的,我管它叫阿灰,如今我穿过来,也不知它怎样样了。
想到这,我不由触景伤情起来,垂着头,默默落下泪。
齐榆眼尖,发现我哭了,便问:“母后怎样哭了?”
我悄然拭泪,没答他的话,一个劲逗棉花玩。
本以为齐榆还是跟从前一样,请了安后便走的,这次却不测留下来,说要用了晚膳再回宫。
我心里有些闷,本来晚膳都不打算吃的,听他如此说,也不好拂他的面,便应了下来。
期间,齐榆不曾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他恪守的很,倒是我没一点规矩,一边吃,一边逗猫,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是我逗猫,还是猫逗我。
饭后,齐榆擦了擦嘴角,目光沉沉地望着我,良久才开口:“母后很少笑。”
我一时有些愣神,但也佯装没听见,转头让蔻珠去给棉花做个窝。
齐榆又说:“深宫五年,母后可有想过走?”
这下我再也装不住,抱着棉花不动,侧首回望着齐榆,烛火摇曳,澄黄的光打在他脸上,落在他眼睛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在涌起,我分辨不清,很快低下头去。
“不曾。”我撒谎了。
齐榆慢慢起身,走到我身侧,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徐徐道:“深宫虽寂寥,但儿臣还请母后再等等。”
等什么呢?
我有些奇怪,有些不理解,可当我想问他时,肩上的手已松开,齐榆的脚步声慢慢离去。
大齐的皇后定了下来,是薛家小女儿,薛宁,我妹妹。
薛家人听闻要选皇后,三番几次递信给我,叫我一定要让薛宁坐上后位。我不想的,当皇后有什么意思呢?除了这个名头好听外,给薛家带来荣耀外,最初苦的还是薛宁本人,于是,我驳了薛家的意思,胡诌个理由在初选时便将薛宁筛了下去,谁晓得最初薛宁还是坐上了后位。
我不晓得薛家用了什么法子,但我想还是得亲口问薛宁她愿不情愿的,于是在终选时,我问她:“后宫没有你想的光鲜亮丽,一旦应了下来,你此生便是断送火海了,薛宁,你要想清楚。”
可薛宁怎样说的,她嗤笑一声,说:“太后将我从名册里筛除,是怕我抢了太后的风头吗?毕竟现在为薛家带来光耀的不只是太后一人,我薛宁绝不后悔!”
我不语,深深看了她几眼后,转身离开。
册封大典那日,天格外清,日头格外耀眼。
我俯视着台阶上慢慢而上的二人,一位清朗俊逸,一位顾盼生辉,倒是登对。
看着他们依照祖制做完一切后,我便先回了宫。可就在回宫途中,我远远瞧见棉花悠悠走在石板路上,左右探着脑袋,似乎找不到回宫的路了。
我忙提着裙摆追上去,奈何头上的钗饰太沉,便摘了下来塞进蔻珠的手里。
棉花听见我的声音,顿住爪子,回头望向我 。
我弯腰将它抱起,悄悄抚着它的毛发,小声道:“棉花啊棉花,这宫里你也待不下去了是不是?”
它仍旧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望着我,呆呆的,傻傻的,我抱着它一步步往永寿宫走去,边走边说:“可是皇宫太大了,你怎样走啊?”
皇上成婚后,每日来给我请安的又多了一人。
薛宁宫规学的很快,每一步都叫我挑不出错,我想起刚当太后时,因学的慢被教习嬷嬷说了好几次,多到数不清,瞧她的样子,估计非但没挨过骂,还受过不少夸奖吧!
我觉得她挺厉害,便夸了她几句,谁知薛宁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目光在我身上扫视一边,最初又落在棉花身上,我以为她喜欢棉花,就想给她摸摸,可她下一秒就别开目光,起身打算告退了。
我有些莫明其妙,但也没多想,只是觉得他们每日来请安烦的很,于是让薛宁以后不用来了,谁知她和齐榆一模一样,拗得很,就连说辞都不变,非要同我请安不可。
没法子,我只能继续挨烦了,不过自从薛宁入宫后,齐榆的请安倒是少了些,时常拖人来传话,变着理由说不来了。
烦人精少了一位,我开心的很,然而更开心的是,薛宁后来也慢慢不来了。其实我晓得他们夫妻俩感情不断不温不火,齐榆又是个工作狂,平日薛宁想见他一面都难,唯独每日请安时能多看他几眼,可后来齐榆来的少了,她也就不想来了。
耳根子终于清静许多,我又开始揣摩柳如芸的事,最近都没怎样打听,也不晓得她如何了。
于是有日我佯装身子不适不见人,实则偷偷溜出宫见她去了。
还是按照上次的法子,我如愿见到柳如芸,这次她不再练武了,反而娴静起来,开始读书写字。
她字写的不太行,歪歪扭扭,也就勉强能认出来,我看不下去,走到她身后,抓起她的手一笔一笔教起她来。
待写完后,我搁笔,抬眸看她,只见她神色复杂,眼中的困惑异常明显。
我问她:“为何这么看我?”
她蹙眉,指着那几个字,问:“为何你与太后的字迹如此类似?难不成……”
我大惊,忙捂住她的嘴,目光瞥向门外,见没人后,才小声说:“是,我就是薛湘湘,你可万万要替我保密啊!”
在得知我真的是太后后,她满脸震惊,呆滞地点点头。
我这才松开她的嘴,可她却惊讶的嘴都合不上,我乐了,笑着说:“我虽是太后,可比你也年长不了几岁,在这里,你就叫我湘湘吧!”
柳如芸终于反应过来,身子不稳,险些往后倒去,我下意识伸手,拉住她,又道:“我会吃人不成,你这么怕我?”
她扶着桌沿站稳,大概觉得失态了,登时要下跪行礼,被我拦住了。
“如芸,这外头可有什么好玩的?”我凑到她面前,做贼似的小声问道:“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柳如芸一愣,下跪的动作都一滞,抬眼看我,片刻后,眼底盛起笑意,问:“太后以前在薛府时没出府过?”
从前的薛湘湘当然出府过,但现在是我在占据这具身子,那些虽有记忆,但远比不上亲眼见到的来的有意思。
于是我摇摇头,说:“不曾。”
柳如芸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当即拉着我上街,穿越在热闹的集市里,一会儿带我瞧瞧这个,一会儿带我尝尝那个,实在让我眼花缭乱,看不过来,但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开心。
后来逛累了,我想找地方歇会儿,她便带我到一处摊贩前,点了两碗阳春面,听她说京城里没有比这家还要好吃的阳春面了。我望着长长的队伍,不由摸了摸肚子,转头问她:“你有法子能快些吃到吗?”
柳如芸一脸邪气地回道:“哪能和百姓争前后!”
说完大概觉得无礼了,又小声对我说:“还请太后再忍一忍。”
我不说话,只是摸着咕咕作响的肚皮叹了口气。
忽然远处传来划一划一的步伐声,我寻声望去,却瞬间沉了脸色。
只见一众羽卫护着一辆马车慢慢前行,而为首之人骑着骏马,目光沉沉向我望来。
我第一反应不是拒抗,而是转身推着柳如芸往人群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告诉她:“你万万不能回头,往前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待太阳西沉再回府。”
她不解,问:“出了何事?”
我来不及多解释,只是看着她最初说了一句:“你记得那封信里的话,无论遇上傅鸣还是皇上,千万要躲的远远的。”
说完,我用力将她往前一推,她霎时淹没进人潮中,只听她高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湘湘!”
做太后五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喊我,心里怪舒服的。
我转身往回走,直到与那支队伍相遇才停下,马上之人一跃而下,躬身垂首,道:“臣傅鸣,参见太后。”
太后一声虽声量不高,但还是引起四周百姓一阵哗然。我对他连平身都不想喊,单单见到他就想起从前他对薛湘湘所做种种,心底涌起厌恶之意,烦透了。
我越过他,往马车走去。蔻珠也来了,她一见我就急的不行,忙道:“皇上发现太后装病出宫后,急的不行,当即派人来寻了,恰好奴婢出宫时遇见傅大人,他坚持要来寻你……”
我淡淡应了一声,随即上车,掀帘坐了进去。
马车慢慢而行,方才还热闹的街市被这一出弄的静极了,百姓纷纷停在原地,不敢出声。
我蹙眉,只想赶紧回宫,好恢复街市的烟火气。
然车外忽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太后若想出宫,和皇上说一声便可,再不济同微臣言也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若出了不测,太后宫里的人都难逃一死。”
我闭眼装睡,并不想理会。
傅鸣却有讲不完的话似的,仍在念叨:“五年不见,太后对微臣倒是生疏了许多。”
“臣听闻太后宫里养了只猫,可臣明明记得太后怕猫的,怎样……突然转了性?”
他话音刚落,我猛地睁眼,原书里作者没有过多描写薛湘湘的事,毕竟是女配又那么早死,哪里值得过多的笔墨,所以关于薛湘湘怕猫这点我还真没想到,现下又闹出这样的事,我登时哑口无言。
怕是傅鸣要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我忽然又忆起,薛宁第一次向我请安时,目光落在棉花身上后变得复杂,当时我还奇怪,现在想来,怕是薛宁也对我起疑了。
我犹疑半晌,最初才支支吾吾说:“棉花乖的很,不会咬人的。”
刚说完又听见傅鸣笑了,连语调都转了个弯:“棉花?”
此刻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棉花怎样了,它长得就像棉花,我就爱这么取怎样了,有什么好笑的!
悻悻回宫后,踏进永寿宫前,蔻珠提示我:“皇上晓得太后逃出宫,发了不小的脾气,太后进去还是小心些。”
这话听着有些好笑,虽说我偷偷出宫有错不假,但我好歹也是他母后,再如何也轮不到他教训我。
想到这,我不由挺直腰杆,整理装束后踏了进去。
珠帘后,齐榆坐在软塌上,低头逗弄怀里的棉花,听见我进来后,头也不抬的问:“母后为何要出宫?”
他声音平缓,不似蔻珠所言般动怒,反而叫我听不出半点情绪。
我停下步子,隔着珠帘看他,五年一晃,他长大不少,眉骨高挺,眼窝深邃,乌发束起,褪去稚嫩青涩,如今一瞧也有帝王之相了。
忽然棉花扭着身子从他怀里站起,大概是想一跃而下,可齐榆也不知是怎样,竟一把按住棉花,细长的指骨捏着它的后颈,手背青筋轻轻暴起,高鼻之下一张薄唇微张,他愠怒道:“乖乖听话不好吗?”
他虽不曾抬头,但我晓得,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转身,不想与他多说,可几步之后还是停了下来,闷声提示道:“快入夜了,皇帝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随即珠帘掀起,珠串相击泠泠作响。
齐榆缓步踱至我身侧,头一次冷了声调:“母后也早些歇息。”
我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什么在上涌,除却烦闷,还有一股莫名的情愫在牵扯着我,这是这五年来从没有过的。
当夜我失眠了,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只需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齐榆的脸。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齐榆本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今日却毫不掩饰地表显露来,仿佛生怕我永远不回来似的。
我觉得本人有些看不懂他了。
齐榆越来越忙,忙到我有半个月没见到他了,本也算是件好事,最少耳根子清净许多,可也临近中秋,有些事还是得先操办起来。
我喊薛宁来宫里,想问问她打算怎样办中秋家宴。
她倒是答得很利索,前前后后都想了个大概,我听着不停点头,很是满意,便让她着手预备去了。
薛宁起身告退,我摆摆手让她赶紧去忙,可她却定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中秋家宴有什么问题,于是问她:“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薛宁犹疑片刻,问:“臣妾记得前些日子太后养了只猫,如今怎样不见了?”
我心里一紧,面上还是镇定自如,悠悠道:“阿宁,你也晓得哀家从前怕猫的,起先哀家也是瞧它温顺可爱,才想试着养养看,毕竟这深宫寂寞,有它陪着我也不至于无聊透顶,可谁知,前几日竟忽然发了狂,抓了哀家几道口子……”
我说着,还将手臂上提前做好的伤痕显露来给她看,装作心不足悸的样子,拍拍胸脯,说:“吓得哀家赶紧将它送人,往后啊,是如何也不养了。”
说了这么一长串,我盲目这个谎还算过的去,就是不晓得薛宁信不信了。
薛宁咬了咬嘴唇,似乎还有话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转身离开。
我终于是松了口气,整个身子瘫软在榻上,望着头顶垂挂的流苏坠饰,有些想棉花了。
为了防止被薛宁发现我不是薛湘湘,在那日回宫后,我便偷摸让人将棉花送出宫,交给柳如芸抚养。我在这个世界里没什么朋友,柳如芸倒算是一个,与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她安心些。
一想到棉花,我又冒出溜出宫的念头,可现在宫里严的紧,想出宫已没先前那么容易了。
于是我的日子又变得平淡起来,整日无所事事,中秋家宴已是独一的盼头了。
不过很快,中秋便到了。
这场家宴虽叫家宴,但齐榆还是请了不少重臣参加,或许是为了以此彰显对他们的注重。
如果没有傅鸣我本是很乐意参加的,可偏偏他是一众臣子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不请他来有些说不过去,为了避免看到他那张脸,我称病不去,哪想这直接把齐榆给惊扰了。
他一个月没来请安,我本以为他都要快忘了我这个母后了,于是当他踏进永寿宫时,我愣是一点预备也没有,还美滋滋的躺在榻上,翻着话本看的正起劲。
蔻珠更是别提,她看的比我还起劲,满满一盘瓜子我都没磕多少,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然而就在我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部分时,手里的话本咻的一下消失了。
我立马鲤鱼打挺,邪气愤谁这么胆大包天,结果脑袋一转就见齐榆站在榻前,拿着话本,随手翻了几页,随后一张脸逐步涨成猪肝色,他用力合上本子,恶狠狠地望着我,眼里都快要喷火似的,结果只憋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我憋不住笑,噗嗤乐了出来,都娶妻了,怎样还跟不经人事的雏儿似的,才那点内容脸就红成这样。
齐榆见我笑话他,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将话本扔给蔻珠,吩咐道:“给朕拿去烧了。”
烧就烧呗,反正我还有门路寻。
我身子再次往榻上一倒,两手悄悄揉捏太阳穴,虚着声音说:“哀家近日也不知怎的,身子乏力的很,皇帝啊,明日中秋家宴哀家就不去了。”
齐榆闻言低低唔了一声,往前踏了几步,轻轻俯身,一张容易让人面红心跳的脸骤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垂眸,将身子往里挪了挪,谁料他一伸手,便将我手腕擒住,如墨般的深眸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他轻飘飘说:“柳家小姐也来。”
我再次鲤鱼打挺,冷言质问:“你查我?”
他倒是承认的爽快,“母后的一举一动朕都一清二楚。”
我压着怒意,沉声道:“皇帝如今对哀家是心有芥蒂了?”
他直起身,双手负于身后,眼中幽静难测,他凝视我几分后,说:“朕并非此意……”
可话至于此忽又顿住,他轻叹一气后,背过身去,声音徐徐又好似带着点哀求道:“母后再不喜这皇宫,也莫要独自离开了。”
齐榆留下这句话后大步离去,此刻时值黄昏,余晖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姿勾勒的极为挺拔。
最初他就这么盛着暮色走了,留我一脸莫明其妙。
我又失眠了,还想起了从前。
为先皇办丧仪时,我跪在首位,齐榆就在我身侧,他脸上一片肃穆,似乎在强忍悲痛,可那双通红的眼睛出卖了他。
我劝他若想哭就哭出来,不会有人笑话他的,可齐榆不曾理会我,就连一记眼神也不曾给我,那时我觉得他是有点讨厌我的,毕竟让他喊一个仅比本人大四岁的女子母后,是件太荒唐的事。
后来我晓得了,齐榆从来是隐忍的,无论悲喜他永远藏在心里,不外露分毫,就像只蜷缩的刺猬,不给人窥探他一分一毫的机会。
可自打我出宫后,他好像变了很多,在我面前他会生气,会难过了,从前一个石头般的人,突然变得有血有肉了。他有这样的变化,我是打心里为他高兴的,和他相处五年,晓得他做皇帝有多不容易,也眼看着他慢慢成长起来,多少有些感情的。
但这点感情也仅限于母子之间,可我发觉,齐榆的心思变了。
我不晓得本人的感觉对不对,若真的有,我必须早点将他的念头掐灭,否则等事情变得不可控后就来不及了。
中秋家宴我还是去了,次要是为了柳如芸,她参宴必然要见到傅鸣和齐榆的,一旦被他们二人盯上,势必又要涌起一场纷争。
这场家宴由薛宁从头到尾操持,看着她将各位世家小姐单独安排在末处,我不由满意地笑了。
于是夸奖她几句,可薛宁听后脸色沉了下来,说:“臣妾并非善妒才如此的。”
我呆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她误以为我在阴阳怪气,内涵她刻意将各家小姐安排至末处,就是为了避免齐榆看上哪位,纳为妃嫔,抢了她的夫君。
我捏着酒杯,悻悻笑了一下,不再答话。
家宴很是热闹,又是歌舞又是行酒令的,大家兴致纷纷高涨,可我却坐如针毡,因为在宴席右侧总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投射而来,从始至终,似乎没有片刻移开。
我受不了,抬眼向他瞪去,谁知这一看竟对上傅鸣那双眼含桃花的眼,他像是料到似的,轻轻挑眉,脸上笑意渐起。
可这抹笑却让我瘆的慌,我坐不住了,反正也已吃饱喝足,干脆起身退宴。
齐榆眼尖的很,我才刚有动作,他便侧目过来,问道:“母后,这便要走了?”
“哀家有些乏了,先行回宫,皇上玩得尽兴。”
丢下这句话,我提着裙摆便匆匆离去,生怕他再冒出什么话来,幸亏,齐榆这回倒没说什么了。
我没回永寿宫,而在御花园的八角亭歇了脚,转头便让蔻珠去将柳如芸请来。
我不在宴席上看着,实在担心柳如芸会落入狼口,还是叫来本人身边安心些。
柳如芸来时,怀里抱着棉花。
我大喜,忙伸手接过,可棉花好像有些不认识我了,伸着脑袋直直望着柳如芸,甜甜叫唤几声。
“棉花,不认得我了?”我有些难过的,可又不甘心,于是一边摸着它的小脑袋,一边说:“我是太后,那个总会喂你小鱼干的薛湘湘啊!”
可它还是不买账,挣扎起来,一跃而下,飞快蹿进一旁的花丛里,消失不见了。
我怕它走丢,忙让蔻珠去追。
“太后近些日子可还好?”柳如芸问。
我望着棉花消失的方向,闷声说:“还行,勉强度日。”
柳如芸闻言却笑了,她说:“我听说宫里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好,就是如此,太后竟也只是勉强度日。”
她不明白的,宫里再好,禁锢人久了,总归是讨不得喜欢的。
“湘湘。”
她第二次叫我名字,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于是抬眼看她。
柳如芸说:“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我有些惊讶,可更多的是开心,她只要离开这里才能过上心中所想的日子,于是笑着问:“那你打算去哪?”
她抬起头,目光远眺,凝视许久。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一轮明月当空,皎洁如玉。
她说:“去大漠,上战场。”
我拉起她的手,她手心里都是茧子,不像寻常姑娘细嫩柔软,糙得很。
“离京也好,最少可以躲开他们,不用受苦。”
柳如芸有些不解我的意思,困惑道:“太后不断让我躲着傅大人和皇上是为何?”
这件事我不晓得该怎样和她解释,即便解释了,她也不一定能听的明白,干脆说:“不要靠近男人,不然会变得不幸。”
她愣住了,不过也没有多问,随后又说起离京的事。
她说自古皆说女子不如男,就连她爹也这么认为,可她偏偏不信,非要本人闯出一片天来,做个巾帼英雄。她又说,其实她爹很疼她,明明不喜欢女子学武,却还是将一身的本事教给她,明明说着不让女子上战场,可望着她时,眼中还是有些希冀的。
柳将军啊,只是舍不得她罢了。
柳如芸和我说了好多,说到家宴散席,她的侍女跑来找她。
与她分别时,她说:“湘湘,棉花还是交还给你吧!我要离开了,没法再照顾它了。”
我点点头,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深叹了口气。
蔻珠还未回来,也不知寻到哪去了,我便本人先回永寿宫。
谁知齐榆来了,他满脸醉意,坐在榻上,静候我归。
“皇上怎样来哀家这了?”
内殿静悄然的,除了他外再无旁人,我才靠近他便闻到浓浓酒气,也不知他喝了多少。
齐榆抬头,两颊殷红一片,我忙让人去拿醒酒汤给他醒醒酒。
他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我,腰背一弯,瞧着又要给我行礼了,可喝得太醉,身子一偏就要歪倒。
我赶紧扶住,将他按回榻上,责怪道:“哀家走前还不见你喝多少,怎样哀家一走,就喝这么多?”
齐榆抬眼,眼圈红红的,由于离得近,他的气味喷薄在我的脸侧,烫的要命。
“母后为什么想走?”
他赫然开口,却让我心头一惊。
“母后为何两次离宫?”
“母后可还想过再走?”
他的话连珠炮弹似的,一句紧一句,我听得有点犯迷糊,但看在他喝醉的份上,还是小声哄他:“哀家不走,皇上听话,早点回宫歇息。”
谁知齐榆听后,额上青筋暴起,满面怒意,当即将我推开,高声道:“你永远不对朕说实话,你永远对朕藏着掖着,你明明想离开的,朕晓得!”
齐榆的情绪陡然变得可怖,我被吓了一跳,可还不待我有什么反应,他继续道:“是朕对你不好吗?你要这么逃开朕!”
“你发什么疯!”我也不管了,他今日既然要发疯,我便借此机会和他说个清楚,“哀家是你母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收了!”
“母后?”他听到笑话般冷笑一声,“你不过比朕大四岁,这母后二字本就荒唐至极!”
齐榆再次起身,稳住身子后,又往前踏了几步,站在我跟前,轻轻俯下身,又反复了一遍:“薛湘湘,朕对你不好吗?”
我胸口憋着气,不敢与他对视,忙要后退,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他紧紧将我箍在怀里,身上的酒气随着衣裳上的兰香一同涌入鼻腔。
事情已然失控,他越矩了,我开始挣扎,奈何力气不敌他,如何也挣不开。
我骂道:“齐榆,你知不晓得本人在做什么?”
他不吭声了,下一刻,我肩头便落下一个重物,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窝上,轻吐气味,喃喃道:“湘湘,你做皇后好不好?”
我终于被他气得吐血,竟然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的出口,于是我猛地倾首,往他脖颈上重重一咬,可他却还不肯松手,我更用了劲,直到有血腥气涌出,他吃痛大叫,霎时松开我。
我想也没想,下意识地朝他脸上扇去,洪亮的一声啪后,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今日之话,我便当从未听过,皇帝也合该清醒清醒了。”
我强装镇定,心却跳的极快,在说出此话后,齐榆深深望了我一眼,负手离去。
整个殿内终于只剩我一人,我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明明我是个局外人,齐榆的故事里不该有我,他爱的人也不该是我,难道只因我将柳如芸推远了,男女主无法相爱后,女主便成了我?不能这样啊!他爱谁都行,怎样能是我呢!
“太后!”
蔻珠回来了,她不知方才发生何事,见我坐在地上,有些惊愕。
我问她:“棉花找到了吗?”
蔻珠答:“棉花不见了,现下奴婢已多派些人去寻了。”
我蜷起身子,双手抱膝,淡淡哦了一声后,又说:“别找了,它不喜欢这,是不会回来的。”
那天之后,我称身子不适,在永寿宫养病,任谁来都不见。
齐榆再没来过,倒是薛宁来过几次,她称是有话同我讲,可我没心思听她说,便回绝了。
柳如芸派人递信来,信中写,她已离京,再不过久便能到大漠,又问起我的近况,还有棉花的事。
我本想给她回信的,但提起笔后,又不知能同她说些什么,最初还是没回。
宫里下起第一场雪时,齐榆派人来传话,说是纳选已到最初终选,要我前去见见。
我这才晓得,他竟然开始挑选嫔妃了。
我本不想去,但那传话之人见我想拒绝,又说:“太后宫里可是丢了一只猫?”
只一句话,我就晓得齐榆什么打算了,这是要拿棉花换我出永寿宫,然而我很没出息的去了,不就看他选妃么,能换回棉花也算值了。
前去的路上,我问那人:“那只猫最近不断养在皇上那?”
那人答:“是,中秋宴上突然冒出来的,皇上瞧见便收在宫里养着了,说是太后的爱宠,待太后病好再交还太后的手里。”
我听着实在头疼,不住地揉了揉太阳穴,齐榆果然是齐榆,怕是早就料到会有如今一日,就等着今日拿它跟我做条件。
天阳宫里,最终选出五位秀女,个个生的貌美如花,身姿婀娜。
齐榆与薛宁就坐于首位,我抬眼望去,与薛宁的视线相撞,齐榆倒是正眼也不瞧我,如此也好。
可我才落座,就听见齐榆问:“母后近日身子可还好?”
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我随口应了两字:“还成。”
他不再开口了,与薛宁小声交谈起来,我刻意与他坐的远些,但他们夫妻二人像是故意似的,私房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蹙起眉,开口出声,问站在两头的秀女:“哀家瞧你姿容秀丽,眼眉可人,是哪家小姐?”
她往前一步,施施然行礼,而后道:“回太后,臣女许容音,家父是兵部尚书许昀。”
我抬手招她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左右瞧瞧,而后转头对齐榆道:“哀家瞧着许容音倒是不错,皇上觉得如何?”
齐榆侧目而来,眼神凌厉,忽而一笑,冷声道:“太后既然满意,朕便纳她入宫!”
我无言,觉得还是要问问许容音的意思。
可才回过头,便看见许容音当即下跪,叩首谢恩了。
终选便如此草草结束了,殿内众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我们三人。
我起身,问齐榆讨要棉花。
他并未理会,反而对薛宁道:“皇后累了一日,先回宫歇息吧,朕还有话与母后说。”
我察觉不好,也不想留了,见薛宁走后,抬脚也走。
哪想齐榆的脚步更快,还没迈出几步,手腕便被他擒住,我生怕中秋那晚之事重现,当即甩开他,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他,说:“皇上平日恪守的礼节都去哪了?如此不知分寸,就不怕被人瞧见,污了清誉?”
齐榆嗤笑一声,轻轻偏头,伸手将衣领扯下,显露一排牙印,他说:“母后在儿臣身上留下的这道印子,又有何分寸可言?”
他如此恬不知耻,气的我又想骂他,但最初还是忍住了,“若不是你越矩在先,哀家又怎会如此?”
齐榆不说话了,目光深沉,紧紧盯着我。
良久后,他的声音悄悄地,像是枯枝在雨水浸泡已久后般湿润:“薛湘湘,你别躲我。”
忽然我一下子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这些日子,我不断在躲他,因为我不晓得该怎样面对,明明做错事的是他,可我心里却有股莫名的负罪感,不知是因为那口牙印,还是那个巴掌,又或是其他。
我从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带着恳求的意味,他说:“你陪了我五年,可我还想要下个五年,我甚至想要你的一辈子……”
然而他的话让我喘不过气,一辈子,难道他想将我囚在宫里一辈子吗?原书中柳如芸的一生便是被他死死困在宫里,折断羽翼,最初郁郁而终。
我不想如此,更不想成为书中第二个柳如芸,于是一字一句对他道:“齐榆,陪你终老的只能是皇后,而非我。”
齐榆那如黑曜般的眼登时沉的宛如砸进了冰河之中,寒的瘆人,我有些怕了,转身便要往外冲去。
“你不要棉花了?”
一句话,精准地击中了我的要害。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将那只本已跨出门外的腿收了回来,再回身,便瞧见他怀里抱着许久未见的棉花。
它胖了些,看来在他这过的很舒服。
齐榆垂首,掌心轻柔地抚着棉花雪白的毛发,淡淡道:“这只猫并非是进贡品,而是朕让人为你寻来的……”
他说着,蹲下身将棉花放在地上,拍了拍它的脊背,“去吧!去陪陪太后。”
这一霎时,我的心好像被人揪了起来,说不出的难过,要问为什么,我本人都明白不了,只是看着齐榆蹲在地上的样子,没来由的……心疼。
我想起他登基第一年的除夕夜,宴席除了我与他便没有其他人了,实在冷清的要命。
齐榆是先皇膝下独一的皇子,他本来还有其他兄弟,只不过那些兄弟早年因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死的死伤的伤,到最初只剩他一人。
除夕那晚,宫里燃起烟火,炮仗噼噼啪啪响彻整个皇宫。
他屏退所有宫人,举起酒杯敬我,烟火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说:“母后,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年。”
我看见他眼中有水汽,湿漉漉的,瞧着是说不出的揪心。
“皇上是想念先皇了?”我说。
他却不语,别开眼,一遍遍倒酒喝酒,似乎想将本人灌醉。
我看不下去,夺过酒壶,他不高兴了,作势要抢回去。我将酒壶护在身后,想劝他少喝些,可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浑身一滞,仿佛又回到丧仪那日,他也是这样,红着眼,一言不发。
再后来,我们去了御花园散步,他走在后头,步子慢慢的,时不时停驻,低头看着路上的鹅卵石。
我折身走到他身边,问他:“皇上又在想什么呢?”
他这回肯告诉我了:“朕想父皇母后了,儿时他们总会牵着我走在这条路上……”
我晓得他说的母后并非是我,心底不由泛起酸意,不知是不是这夜色太过沉闷的缘故,以致于我们都陷入悲伤之中,忘记了身份,只要你我。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掌,笑着说:“你别怕,以后这条路,我牵着你走。”
齐榆当时是什么表情,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这句话刚落,远处再次燃起烟火,一道火光一冲而上,在浓重的夜色中炸开一缕绚烂。
“喵~”
不知何时,棉花已走至我的脚边,用它的小脑袋慢慢蹭着我的腿,我回过神,齐榆已不在。
我蹲下身,将棉花抱进怀里。
“棉花,你说,皇帝他是不是太怕孤单了。”
“棉花,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棉花回答不了我,可我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许容音进宫后,有些闹腾,一场妃嫔争宠大戏即将上演。
薛宁来和我抱怨时,我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蔻珠则在一旁剥瓜子。
我边吃边听她讲,时不时说一些是吗怎样会那可怎样办啊之类的敷衍词汇,反正她说来说去,就是要我为她掌管公道。
在她说完一遍又打算重来时,我赶忙打住她,婉言道:“这事你想哀家怎样处理?”
薛宁看了我一眼,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半天才说清楚。
“只需太后跟皇上说多去臣妾宫里就行。”
说完这句话,薛宁的脸涨得通红,这点和齐榆倒是一模一样,我瞧着只觉得风趣,又问:“这话你说都这么害臊,让哀家如何开口?”
她瘪瘪嘴,同我耍起赖,说:“反正你得帮我!”
嘿,这小丫头如今竟敢跟我蹬鼻子上脸了,我摇摇头,说:“哀家不帮!”
我现在是能不靠近齐榆就不靠近,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然而薛宁对我们二人之间的事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这么淡定的坐在我宫里。
薛宁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开始喃喃自语:“阿姐,我进宫也快一年,可除了新婚当夜外,皇上再未留宿过长青宫,阿爹也总是递信来,叫我想法子快些怀上身孕……”
听她此言,我有些愣住,进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喊我阿姐,这副身子虽与薛宁有血缘关系,但我毕竟不是那个薛家小姐薛湘湘了,总是对她亲近不起来,现在突然听见她这么喊我,心里忽的有些心疼起她来。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薛宁所能依仗的或许就只要我了,于是我答应了薛宁。
隔日我便去找齐榆,可到天阳宫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殿门外无一人看守,大门敞开,四周静悄然的。虽觉得奇怪,但我还是大步走了进去,然这一进才知里面是何等的旖旎风光。
美人香肩半露,身若无骨般躺倒在男子怀中,那盈盈一握的腰上搭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我看见这一幕怔住,都忘了逃开,只觉得场面太过香艳,脸上登时一热,耳根子都烧红了。
直到美人发现我后,忙从他身上下来,匆匆行礼,惊呼道:“臣妾参加太后。”
我终于反应过来,转过身去,解释道:“哀家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说完提着裙摆便要走,偏偏齐榆有些不合时宜地开口:“母后来找儿臣有事?”
他话音平稳,听不出情欲气味。
“无事无事。”
有事也下次再说,扰人兴致是为不该。
“容嫔先回宫。”他沉声道。
他又开始赶人,我晓得一旦与他单独相处定没有好事,于是赶在许容音离开前,说:“哀家下次再来,不打扰皇帝的……兴致。”
话音刚落,我一个箭步往外面冲去,快步赶回永寿宫。
人才坐到椅子上,忙倒了杯水,一口闷进肚子里。
“太后这是怎样了?”蔻珠瞧着我,蹙起眉:“可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脸如此红?”
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方才的画面不断萦绕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然而比这更严重的是,我发现本人心跳的好快,久久不能缓下来,我捶了本人胸口一下,小声喃喃道:“又不是你,你这般激动什么?”
不对,怎样可能是我呢!我究竟在想什么呢!
为了不让本人多想,我让蔻珠去找些伶人来唱折子戏,听出戏好分分心。
可没想到越听越糟心,唱来唱去都是些儿女情长,卿卿我我的戏码,我心里闷得慌,又让他们赶紧走人。
结果他们前脚刚走,齐榆后脚便踏了进来。
我霎时警铃大作,没来由的紧张,看着他那张脸,就想起今日容嫔在他怀里撩人的容貌,他当时是什么神情呢?我竟有些想不起了,似乎和平日毫无分别。
“母后今日来见儿臣,定是有事要说。”他倒是不尴尬,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蔻珠见齐榆来了,忙要退出去,我瞧见,赶紧叫住不准她走。
齐榆见此竟笑出声,侧目望着我,道:“母后在怕什么?”
“我要说我怕你,你信么?”我也毫不避讳,婉言而出。
他却毫不在意,自个倒了杯茶后,又给我倒了一杯,而后说道:“许容音是母后所选,今日瞧见母后觉得她如何?”
我哑然,确确实实想不到许容音是这么开放的姑娘,原瞧她容貌娴静,以为是个乖巧的主,哪想会有今日这出。
“嗯,确实有些不测!”我想了想觉得这么说稍微委婉些。
齐榆听后又笑了,两眼状似弯月,瞳仁黑的发亮,在夜色烛火下,有些熠熠闪光。
他说:“母后今日的反应,朕也有些不测。”
我不解,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但也实在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于是岔开话:“哀家今日确实有话同你说。”
齐榆端杯的动作一滞,眼睫微抬,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手指慢慢摩挲着杯沿,就这么看着我,既不喝,也不说话,等着我的下文。
我清清嗓子:“皇帝再怎样喜欢容嫔,也要雨露均沾才好,皇后那……”
“母后要说的就是这个?”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匆匆打断,那握着杯子的手指尖都泛起白,旋即起身,沉声道:“朕自有打算,母后还是不要插手才好!”
这莫明其妙的怒气,我着实理解不了,以为他又要发起疯来,声音也不由拔高些,义正言辞道:“哀家是太后,自然要为皇家子嗣做打算!”
他不再多言,脸色却黑沉的要命,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只听他长长叹了一声后,道:“我以为你想通了。”
“什么?”我糊涂了。
“薛湘湘,我没和你开玩笑。”他突然认真起来,举步向我靠近,我想躲,可下一秒他长臂一伸,抵在墙上,将我死死圈在他怀里,“你想要自在,可我想要你,我们一起走过五年了,为什么就不能再试着走下去呢?”
他一改方才语气,敛起厉色,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似一潭春水,柔的快要将我搅乱了。
我觉得本人脑子要短路了,什么话都说不出,身子也动不了,就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眼看他那张殷红的薄唇开了又合,耳边嗡嗡直叫。
“薛湘湘。”
“没有你,我会垮的。”
“从前你说过,你要牵着我走下去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紧接着,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悄悄覆上我的双唇,蜻蜓点水般,很快又分开。
我坚持已久的心好像就在这一霎时土崩瓦解了。
那晚,我坐在床上,睁着眼直到天光大亮。
我一遍一遍地问本人,薛湘湘,齐榆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呢?经昨夜一事,你真的还能骗本人吗?你伪装的那么好,天天把哀家太后挂在嘴边,都快把本人也骗过去了吧!可你问问本人,五年里,难道真的一点也没动过心吗?
这些话一整夜都在脑海中回荡,我觉得本人快要疯了。
蔻珠进来为我洗漱时,见我披头分发,魂不守舍,手里的盆“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太后!”
我蜷着身子缩在床角,浑身疲乏,闷声道:“蔻珠,哀家往后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了。”
我又反复一遍,可这回却是对本人说的。
蔻珠跪在我床前,“太后若是因昨日皇上……当时殿里就蔻珠一人,太后放心,蔻珠是绝不会道出去的,您千万别如此折磨本人。”
是,昨晚还是我让蔻珠留下的,本以为有她在,齐榆万万不会对我做什么,可我还是低估了他。
在那一刻,或许我们都昏了头。
只是清醒过后,我无法原谅本人,明明那么尽力躲他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如今我该怎样面对薛宁?怎样面对许容音?怎样面对本人?怎样面对他?
我从不觉得本人是个多英勇的女子,自意识到穿书后,独一的念头就是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小心谨慎,不容许本人出一点错,明明我不喜欢这里,可我还是想再等等,等齐榆彻彻底底掌握大权后,等柳如芸离开京城后,等他有了妻儿后,等一切都平定下来后,再独自离开。
然而我想好了一切,却忽略了齐榆,忽略我与他之间的一点一滴。
从前他很爱来永寿宫,只需稍稍闲下来,就要来我身边,或批阅奏折,或读书写字,或同我说说闲话,那时我只觉得这个小孩好爱粘着我啊!可有一日,我在御花园里放纸鸢,他就坐在一旁的八角亭里读书,时不时抬眼看我。之后,我不小心跌了一跤,膝盖重重砸在石头上,血霎时汩汩而出,我吓坏了,都还没来得及喊人,身子便被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我飞奔,见我疼得涌出泪,焦急安慰道:“湘湘,别哭,有朕在你会有事的。”
那是他第一次喊我湘湘,明明是越矩之举,可我却着了魔似的,揪着他的衣领,颤声说:“齐榆,我好疼啊!”
你晓得他有多焦急吗?他急的在永寿宫里来回踱步,为我喊来太医院所有太医,就为了医治膝盖上那点小伤,直到太医说并无大碍后那张乱成一团的脸才松了下来。
再后来,朝政之事压的他肩头越来越沉,他除了每日请安外,鲜少呆在我身边了。一开始我还不习惯,但日子久了,不习惯也成了习惯。
我的日子开始变得无聊,时常和蔻珠抱怨宫中无趣,后来他得知后,连夜为我寻来戏班子,在永寿宫里搭台唱戏,唱的都是民间折子戏,我从未听过,新鲜的很。在那之后,他便时常搜罗天下各式各样的折子戏,送进我宫里,说是让我挑挑,喜欢哪个,明日便叫戏班子唱。
他对我好,超出想象的好,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怕朝廷拿此说事,我怕给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回绝了他的好,与他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好像只要这样,才能让他安心做皇帝,做大齐的天子。
第二次出宫,其实我想好了的,等柳如芸带我吃完那碗阳春面后就离开京城,悄然的,不动声色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但还是被齐榆发现了,他派人来寻我,那么大的阵仗,可不就是怕我跑了么。
再后来,中秋那晚,他喝醉来永寿宫质问我,问我还想走吗?
我说不走,他不信,红着眼头一次对我动了怒。
我瞧着他,心里忽然难受的要命,我可以对所有人诚实,偏偏要对他撒谎。
我们之间一直隔着无法跨越的身份,而在这身份之下,世人的看法,朝臣的非议,一切的一切,他可以无视,我却做不到。
于是我想,此刻放手或许还来得及,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不见他,但他总能找到办法与我相见,直到昨日,那枚轻飘飘的吻落下后,终于让一切尘埃落定了。
我必须离开了,离开皇宫,离开齐榆。
然而这不是件易事,自从上次出宫后,他便下令严守皇宫,以防我再次出逃,如今我想靠近宫门都难了。
思及此,我的头越来越疼,越来越沉,身子歪倒在被褥上,眼睛一闭就沉沉睡去。
我太累了,疲乏到一觉至天黑,竟一个梦也无。
睁眼时,烛灯亮堂的有些晃眼,我稍稍眯起,又觉口干舌燥,便喊蔻珠,却不得回应。
无法,我只能本人下床,可人才刚刚坐起,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道焦急的脚步声。
我寻声望去,只见齐榆大步走来,他一身明黄,目光向我投来时,我瞧见他眼底的倦意,不作声色。
他在珠帘后顿步,似不敢往前,“朕晓得你不想见朕,但朕……还是担心你。”
我掀被下床,慢慢走至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润喉后,侧目凝视他,明明有无数的话想说,然而开口后只要一句:“哀家无事,皇上回吧!”
他脚步一动,欲踏进来,我眼皮蓦地一跳,厉声呵住他:“皇上!”
齐榆止步了,那双撩起帘子的手也慢慢垂了下去,慢慢攥紧成拳,他静默着,良久后,平静道:“昨日之事,是朕错了,你要恼朕无话辩驳……”
他声音低低的,连肩膀都低了下去,寂然尽显。
我瞥开眼背过身,徒留一道身影给他,冷漠且疏离。
他亦不再多言,脚步声渐行渐远。
如此我本该松一口气的,可心里突然涌起酸涩之意,让我有些不安起来。
不安什么呢?
我不想明白了。
之后的日子里,永寿宫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没人来请安了,即便是来也被我拒之门外。
永寿宫里的宫人被我遣散个干净,独独留下蔻珠陪我。
一开始她跟我哭哭啼啼,说太后再气也不能如此折磨本人。
这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只晓得太后是太后,是不该如此寒酸的,其实啊,她也怕苦的,我晓得。
于是我问她:“那我将你送到皇帝身边可好?”
小丫头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冲我摇摇头,一字一句道:“太后在哪蔻珠就在哪。”
嘿,想不到她还挺忠心的,但这样不行,于是我又说:“那我送你出宫,可好?”
小丫头愣住,眼泪都不淌了。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额头,说:“你为我递封信,往后我便许你自在。”
蔻珠睁圆了眼,在烛光照射下,那清澈至底的眼里赫然映着两封信,上面分别写着明晃晃的傅鸣与齐榆。
我不断没说过,那次傅鸣带着人马来接我回宫,快到宫门时,他叫停车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走到车窗前,问:“太后不喜欢宫里?”
我没回,他又低声说:“太后和薛湘湘可一点也不像。”
我猛地撩起车帘,警惕地看着他。
傅鸣脸上戴着假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轻轻俯首,凑到我耳边说:“臣可以为太后保守这个秘密,甚至可以让太后离开皇宫,不过就要看太后答不答应了。”
我问他想要什么。
傅鸣一字一顿,字字入耳,“薛湘湘爱臣爱到可以为臣赴死,太后呢?”
“太后不会的,即便会,臣现在也有些舍不得了。”他忽的低笑一声,抬手用指腹悄悄划过我的面颊,大胆且放肆,和原书中所写一样,他张狂至极,“太后不如跟了臣……”
那一刻,我为从前的薛湘湘不值,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重重甩了他一个巴掌,“傅鸣,你放肆!”
然而他却不怒反笑,横眉直视,猖狂道:“对齐榆死心塌地不是件好事,到将来一日,微臣便不会怜惜太后了,太后可要早些想清楚。”
傅鸣留下这句话后,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当时我觉得本人根本无需理会,就当他是放屁,可现在事情早已脱离原文发展,往后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不晓得傅鸣会做什么,更不清楚齐榆能否已做好应对傅鸣的预备,最少在离开前,最初帮齐榆一把。
很快小丫头答应了下来,你瞧,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有离开的机会,谁也不情愿错过。
可偏偏我能许人自在,却无人许我自在。
现在这永寿宫彻彻底底只剩我一人了,不,还有棉花陪我。
不过棉花越来越调皮了,夜里我正预备歇下,它忽然变得格外兴奋,垫着步子四处晃悠,我喊它,它却不理会我。
合理我想将它抱起时,它倏地跑到窗边,一跃而出,蹿进夜色之中。
我赶紧追出去,生怕它像上次一样跑了。
永寿宫里灯火晦暗,我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边喊棉花,一边细心搜索它的身影,可我都快翻遍整个永寿宫都不曾看见它,我有些焦急了,便走出永寿宫,将搜索的范围扩大了些。
因出来匆忙,身上衣衫单薄,在这寒风凛凛的冬夜里有些受不住,我搓搓身子,冷得连打几个喷嚏。
忽然,前面响起一道微弱的猫叫声,我循声快步走去,只见在宫道转角处,棉花就站在那仰头瞧着我。
我登时松了一口气,蹲下身怒斥它几声,哪想它还有脾气,扭头就走。
这一走啊,我才发现这条宫道的尽头是哪。
眼前一片高墙,而高墙间一扇金钉朱漆的皇城宫门徐徐而开,发出沉重的声响,两旁羽卫高举火把,在那火光之下,一人长身玉立,而他脚边趴着一只雪白似棉的猫。
此时心头不知是震惊还是困惑,又或是二者糅杂一团,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我慢慢向他走去,最初在他面前站定。
宫人悄然递上大氅,他接过后倾身为我披上,又小心温柔地系好带子,低声开口:“朕不困着你,你想走,今日朕便送你离开。”
大氅大概是刚烤过火,温温热热,暖人的很,我捏着衣料,抬眼看他。
齐榆眼中澄明,只是眼底两团青黑在诉说着他有多疲累,这段时日未曾相见,他面颊略微凹陷,消瘦许多,我有些不忍,说:“皇上再忙也得留意身子。”
然而又道:“我离开后,希望大齐再无薛太后。”
若要离开,便彻彻底底消失在世人面前,俨然齐榆明白我的意思,他伸手欲牵起我,可指尖尚未碰到便触电般缩了回去,他声音平缓而道:“朕答应你。”
我低声笑了,“齐榆,谢谢你!”
他浑身一震,眼中忽染湿意,鼻头轻轻泛红,说:“湘湘,朕不晓得本人能不能撑下来。”
“你是天子,你是齐榆,你永远不会垮的。”
从见过那个在丧仪上强忍悲痛,无比坚强的帝王起,我就晓得,他永远不会垮的,他必须撑着这个国家一步一步走下去。四年前,他或是一株榆苗,承着风霜雨雪,经年累月后,他必然会成长为枝叶繁盛的榆树,供天下人荫下乘凉。
齐榆终不再说话,他身后的宫人提示道:“太后,是该走了。”
我点点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落在宫门之外的马车上。
“我走啦!”我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和他告别,可连看也不敢看他了。
齐榆不吭声,站在原地不动弹一分,倒是棉花叫唤起来。我没抱起它,它陪了我足够长的日子,往后就替我多陪陪他吧!
我越过他,径直往前去,马车外站着一人,见到我后,小跑上前,说:“太后,蔻珠来陪你了。”
她会回来是我有些没想到的,但也没多问,牵着她的手便上了马车。
马车在平坦的宫道上徐徐前行,发出沉闷的声响,想了想,我还是掀起车帘,探头回望他。
他不曾回头,却在宫人的搀扶下,弯了腰。
次日,皇城中传出永寿宫失火,薛太后葬身火海的消息,与之一起的还有傅鸣大闹朝廷一事,我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傅鸣晓得我死了,怕是气得要掘我的坟。毕竟那封信里,我把原书中他是如何造反写得清清楚楚,估计他死都想不到我会这么清楚他的事,一个如此具有要挟性的女子,他哪里还能对我起其他心思,恨不得亲手杀了我才是,现在我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气昏头才怪!
那封信我共写了两封,还有一封在齐榆手里,为的就是告诉他傅鸣会做如何的举动,提早做好打算,虽然我身居太后之位,但实在是没什么实权,如此也是尽我所能的帮他了。
蔻珠问我笑什么,我摇摇头,这事除了我本人旁人还是不要晓得的好。
一时间天下议论纷纷,我头纱遮面,与蔻珠坐于酒楼雅间,听着楼外的议论声,忽然想问:“蔻珠,你说这要是办起丧仪,他们跪谁呢?”
蔻珠沏了杯茶,推至我面前,说:“无论跪谁,往后都与姑娘无关了。”
想想也是,我已不是太后,何必再顾虑那些事。
“崔姑娘,马已经喂好了,可是现在便走?”车夫站在帘外进来,恭敬道。
我抿了一口茶,随后起身,“走吧!”
崔念殊,我的本名,从此世上再无薛湘湘,我要做回真正的本人了。
我们一路往南走,见到什么都稀奇的很,蔻珠常常笑话我没见过世面,我有些不服,给她讲起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有什么就讲什么。
这小丫头一开始觉得我在吹牛,一点也不信,后来听着听着竟有些着迷了,每日都要缠着我讲些故事。
这次我想了想给她讲已经看过的狗血虐恋故事,讲的那是声情并茂,她哭的那是涕泗横流。
我正想笑话她,忽然听她抽噎着说:“姑娘与皇上也是爱而不得啊!”
我当即笑容僵在脸上,什么话也说不出,而她也很快反应过来本人说了什么,立马一擦眼泪,跪在地上,“蔻珠说错话了,还请姑娘责罚。”
许久没提起过他,突然被这么一提,心里是有些不好受,爱而不得,何谓爱而不得?
蔻珠见我不开口,小心翼翼试探:“姑娘,真的不回去了吗?”
“不回了,他……”
没有我一样能过的很好。
后句话我没说出来,多言便是多错,我本人清醒便好。
再之后,我们都不提起齐榆,默不作声的,只过好本人的逍遥日子。
不过该说不说,没了皇宫的束缚,我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路南行,从不觉得疲倦,从不觉得无趣,日子如流水般转眼而逝,不知不觉间,我竟已离宫两年不足。
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其中当为首的便是傅鸣因造反之罪锒铛入狱,且于当年二月,当众斩首,因而事,还揪出许多乱党,其中包括薛家。薛家野心不比傅鸣小,早在薛湘湘自尽前,便于傅鸣联手,企图坐上权力的至高位置。
其实无论薛湘湘还是薛宁早就成为薛家政权抢夺的棋子,当初薛宁说薛家总催她早些怀上身孕,也就是为了将来一日,拿她腹中之子作退路。
可如此大一盘棋,到最初还不是落得一场空,薛家全数处斩,包括薛宁。
得知这件事后,我有几日不曾踏出门,在院子里为薛宁烧些纸钱,她呀,是个不错的姑娘,只不过太单纯了些。还记得她被选上皇后时,我问她真的情愿吗?当时只需她说不情愿,我便是拼尽全力也不会让她入宫的,可是她心里只要薛家,甚至从未想过跨进皇宫后的余生会如何,因为她不为本人而活。
傅鸣一事平息后,西北又传来战事,蛮夷来势汹汹,大齐抵挡不及,损伤惨重。战事持续了整整一年都未能结束,蛮夷兵马强悍,又擅使诡计,大齐接连败北。
直到前些日子大齐夺了首捷,消息传进京城后,很快又在民间流传起来。
如今坊间都在传一位奇女子,她英勇睿智,仅仅带领两千骑兵便将敌营打了个片甲不留,最初还将首将的头颅砍下,挂在城头示众。
这些话听着有些血腥,但我还是耐不住猎奇,挤进正在热谈的众人中,有些突兀地打断他们:“你们口中的奇女子是谁啊?”
他们纷纷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我扁扁嘴,有些不好意思。
“柳小将军都不晓得?那可是位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啊!”其中一人说着,众人皆附和,还不停地竖起大拇指。
我笑了,悄悄唔了一声,又问:“可是威远将军的小女儿,柳如芸?”
“正是!”他们说的一脸骄傲,仿佛是自家人一般。
我更是挺直腰杆,颇为嘚瑟道:“她呀!可是我好姐妹呢!”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一阵唏嘘,众人都不信,气得我真想立马将柳如芸绑来,让她亲口告诉他们,崔念殊就是柳如芸好的不能再好的朋友。
就当我想跟他们反驳几句时,蔻珠觉得有些丢人,忙将我拉走,念叨着:“姑娘何必与他们多做口舌之争。”
我告诉她:“蔻珠,你不晓得……我有多高兴。”
没有傅鸣齐榆参与人生的柳如芸真的做到了她心中所想所盼的事,叱咤沙场,御敌卫国,她终成一代巾帼英雄。
这大概是两年以来,我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我笑着,轻轻仰头望天,忽然瞥见远处飘着纸鸢,素白的燕身上随意勾出首尾,无花纹,无色彩,朴素至极,却叫我一阵酸涩涌上心头,冲刷掉方才的喜悦。
“蔻珠,我想回去了。”
我想见见柳如芸,我想见见棉花,还想见见,那个曾在我摔跤后,义无反顾抱着我飞奔的人。
想听他再叫我一声,湘湘。
我没想到本人最初还会踏进京城一步。
街市繁闹无比,与两年前相比倒是更盛了,我带着蔻珠走街串巷,可找来找去都没找见做阳春面的摊贩,后来四处问了一番,才知那小小摊子早已做成面馆子,开在城南,生意比原来还要红火。
我立马转头跑去城南,路上蔻珠问我为什么非要吃阳春面不可。
我想了很久,才笑着告诉她:“两年前吃不到,如今我定是要吃到的。”
或许就是执念,若非如此,我想我也不会再回来。
那面馆开的不大,但里头却坐得满满当当,幸亏,我们去时还有两个空位。
这次终于不用等了。
可我们才坐下,眼前突然冒出一人,向我轻轻躬身,说:“姑娘,皇上想见你一面。”
我不理会,从筷筒里抽出筷子,递给蔻珠一双后,才沉声道:“等我吃完再说。”
我晓得齐榆一定会找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关键此人实在有些不识趣,等我吃完再说也比现在说好啊!如此也太倒人胃口了。
不过他倒没再多说什么,低低应了一声是后,便退到外头候着。
那阳春面可真是香,面条筋道,汤底醇香,瞧着有些清汤寡水的,吃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柳如芸果然没骗我。
“姑娘,皇上要是将你留在宫里可怎样办?”蔻珠冷不防开口问。
我登时噎住,放下筷子,盯着那碗面,却再也吃不进去了。
重新踏进皇宫,望着周遭格外熟悉的殿宇楼阁,已经的回忆霎时一涌而出,恍如昨日般在我眼前一幕幕闪过。领路的宫人将我带到永寿宫,我以为经过那场大火后,它会跟着薛湘湘一同消失的,没想到齐榆竟将它重新修葺,恢复如新。
那人将我送进永寿宫后便匆匆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话:“皇上还在与大臣商量事宜,还请崔姑娘先在此等候。”
我颔首,见他走后将面上的头纱摘下,坐于卧榻静候他来。
可我等啊等,等到日头将落也未等到他,倒是眼皮打起架来,困的很,于是干脆趴在榻上的矮桌上沉沉睡去。
迷糊间,我好似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呜咽的,带着哭腔,像是齐榆的声音,可他怎样会哭呢?他不会哭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竟发觉本人躺在了床上,身上还盖着薄毯。
我登时一骨碌坐起,却被脚边一团圆滚滚的东西吓了一跳,忙缩起脚,那个团子立马一个翻腾,显露真面目来。
它歪起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与我对视,眼眸子一蓝一黄,除了棉花没有其他猫咪了。
我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它薅进怀里,乐道:“棉花,想我了没?”
“喵~”它像是能听懂我的话,很快回应了我,又抻着脑袋悄悄往我脸上蹭,真是个懂事的好猫。
“崔念殊?”
我正和棉花玩的起劲,一道清浅平稳的声音忽然从旁冒出。
我循声望去,可这一看,就傻了眼。
那青玉珠帘后立着一人,灯火交错,光色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段勾勒的叫我心头一悸。
两年未见,他长高了,眉宇变得凌厉了,身姿也变得愈加挺拔,只不过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见到我便敛起锋芒,柔了下来。
即便已然做好相见的预备,可亲眼见到他时,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反应不及,直到他走到床榻前,才悠悠回过神来。
“为何会取这个名字?”他问。
我不晓得该怎样和他解释,毕竟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件事本身就挺荒唐的,而让他相信这种荒唐事更是没有可能,于是便随口扯了谎:“在江南时曾遇上一位算命先生,那先生说我福薄命短,便为我取了这个名字,说是此名可保我一生无忧,皇上,您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其中这话里也并非全是假话,我的的确确遇到过一位老先生,他也的确为我算出那个命格,只是,他告诉我,此命格无解,劝我若有执念,早些化解了才好,待迟了便要追悔莫及的。
那时我就在想,我的执念是什么呢?可心就像被大雾所蒙,无论如何也撇不清,瞧不见,直到那次见到天上的纸鸢,我终于明白,本人的执念在哪。
它在红墙林立的皇城之中,在那醉酒的深夜里,是那个本不该落下的吻,又或是早在七年前的除夕,在那绚烂烟火下允的诺起,我的执念便存在了。
齐榆闻言有些蹙眉,凝视我良久后,反问:“你信?”
我笑了起来,道:“我为这可花了十两银子,若不信岂不是打水漂了?何况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他不语,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我看穿,我招架不住,忙撇开眼,低头逗起棉花来。
我们之间沉默了很久,久到棉花都累的蜷缩起来,趴在一旁沉沉睡去。
“皇上这两年过的可好?”我叹了口气后,率先打破沉默。
可齐榆一直没说话,只是目光又沉了几分,随后我看见他嗫嚅了两下唇瓣,轻声开口,“朕问你……”
“这次还走吗?”
短短五个字,他却仿佛用尽全部力气,双肩轻轻发颤,五指紧攥,指节泛白,连手背青筋都轻轻暴起。
我晓得,他是害怕了,害怕我的答案。
我张嘴试图开口,可喉咙被人堵住似的,如何也发不出声。
大概见我不答话,他有些焦躁不安起来,鼻息急促,那双深邃的眼逐步泛红,连鼻头也是,紧接着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的两侧。我下意识地后退,可他不断朝我逼近,直到我退无可退。
温热的气味喷薄在肌肤上,似撩火之星,霎时将我撩拨的浑身发烫。
然而下一瞬,我就看见他眼底的湿意,雾蒙蒙的,却让我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猫着声音说:“朕过的不好,一点也不好。”
“两年了,朕想过忘了你的,可朕舍不得……”
“薛湘湘,朕舍不得你。”
他说的这般深情,说的这般动容,而我在想什么呢?我什么也没想,只望着他发抖的双唇,贴了上去。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举动了。
我以为离宫两年,本人已经把一切都看淡了,就算再见他一样能做到冷静自持,可现在却比两年前还要疯狂,我做不到理智了,即便事态已偏航,但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齐榆捧着我的脸,如疾风骤雨般疯狂,直到我有些喘不上气后,才慢慢放开,额间相抵,他喘着气说:“朕要立后了。”
“你做这个位置可好?”
这天晚上,我特别糊涂,糊涂到都忘了本人是怎样说的,只记得他紧紧搂着我,一声声在我耳边低语:“湘湘, 我等了你两年……”
那声音像施了法似的,蛊惑着我,叫我头晕脑胀,这一晕便晕到日上三竿。
我醒来时,齐榆已经上早朝去了。
永寿宫里空荡荡的,我扯着声音喊了一声,才发现本人声音有些嘶哑,脑海中霎时浮现昨晚的事,脸上登时烧红一片,然而越想越觉得羞人,到最初我连想也不敢想,闭起眼装睡,恰好此时蔻珠端着早膳进来,见我这副容貌,笑得前仰后合,说:“姑娘这脸可真如熟透的小辣椒似的。”
她又打趣我,我气得甩手将枕头砸在她身上,她偏偏灵活的很,身子一歪便躲开了,然而那个枕头却实实在在打在突然闯进来的人身上。
那人不曾料到,身子挨了一下,浑身怔愣住,良久后,才瞪圆了眼,颤颤巍巍喊了一声:“太后?”
我大惊,猛地从床上坐起,屋外霎时涌进乌泱泱一帮人。
他们纷纷拉着她,高声劝道:“容妃,皇上不准任何人来此,您这般硬闯,被皇上晓得了,定要受罚的!”
容妃,短短两年时间,她竟从嫔升到了妃位,想来也是,当初拿下傅鸣,她许家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封一个妃位倒也值得,只不过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些咋咋呼呼的,若在从前,薛宁定是要来我面前诉苦水的。
许容音不顾那帮人的阻遏,慢慢往前走来,蔻珠见状挡在她面前,小刺猬似的浑身冒刺,说:“娘娘认错人了吧!”
许容音扬着头,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良久,竟笑了出来,自嘲般的可笑。
她说:“我早该想到的,他那么一个在意你,日日将你挂在嘴边的人,怎样在你死后都不曾落下一滴泪,我只当他是帝王无情,铁石心肠,何曾想……”
“何曾想……”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沉到我有些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容音。”
当初选秀时,我之所以相中她,有一半是因为她爹是兵部尚书的缘故,还有一半则是因为,我瞧见当时她对龙椅之上的帝王毫不掩饰地流显露爱慕之意,她才十六,眼里有着天底下最纯最干净的情愫,是我羡慕不已的。那时我想,将来我走了,她定能守着齐榆,好好照顾他的,可世事多无常,我控制不了本人的心,以至于做出昨晚那般疯狂的举动。
我定要伤她的心了。
许容音说着,眼底涌起哀色,然不过一瞬,又将它掩了下去,有些高傲地对我道:“他昨日与朝臣大吵了一番,为了你的后位不惜与众臣翻脸,可这后位岂是他想给谁就给谁的?政权之下,你猜他会妥协还是为你付出一切都不在惜?”
“他那么会用权的人,怎样真的甘心抛下一切?”
她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楚,掷地有声,宛如秋日里的一阵寒风,又悲又冷。
我下床,光着脚走到她面前,直视她那双湿漉漉的眼,复又叹了口气,牵起她微凉的手,悄悄抚着,哽着声说:“他不会犯傻的……”
最傻的是我才对。
我终于想起来,昨晚本人是怎样回答他的,在他一声声的哄骗之下,我稀里糊涂说了一个好字。
他高兴地咬着我的耳朵,喊了好几声湘湘。
可我不该说的,他是皇帝,注定一生要有很多女人,而我亦不可能与别的女人争宠夺爱,这些烂糟子事我断是做不来的,然而我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对齐榆说出那个好字。
我真的太糊涂了,或许从起了回京的念头那一刻就糊涂了,好不容易从这皇城中逃出,难道又要深陷于此吗?
崔念殊不该这样的,不该这么糊涂,不该跑回京城,不该惦记他的。
于是我再一次离开了京城,慌不择路地跑了。
一路上格外的顺利,我猜大概是许容音暗中相助的缘故。
然而逃到一半,我突然想,就这么平白把他睡了,又拍拍屁股走人,齐榆定是要生气动怒的,说不定半路就会有羽卫追上来,将我押回宫里去,可我都快逃到大漠了,也没有人追上来,我这才松了口气。
蔻珠从始至终都跟着我,什么话也没问,只晓得照顾我,怕我累,更怕我哭。
她这个样子我反而有些难受起来,于是告诉她:“我跟皇上一直是走不上一条路的,即便我心里有他,即便我喜欢他,但我们也是不可能的,蔻珠,这次回京就当是我见他最初一次,往后我们再不回京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下了决心的。
至于为什么会去大漠,我只觉得,在这世上让我挂念的人里,只剩她没见了,也是想她了,想亲眼看看她在马背上挥起红缨枪是什么容貌。
可柳将军实在不太好见,守城的将士见我大言不惭要见柳如芸,登时警惕起来,说柳将军不见人,还将我们当成乞丐似的赶走,虽然我们现在看着确实有些狼狈,浑身脏兮兮的,但我也是不好对付的,于是叉起腰试图用言语感化他,可张了嘴,什么话也放不出来。
也是这时候,柳如芸恰好上城头巡视,视线往下一瞟,就瞧见我的身影。
后来听她说起,她当时就呆住了,还想这世上怎样会有和我那般像的人,直到她匆匆跑下来,我喊了她柳如芸后,才相信眼前人是我,猛地将我一把抱住,狠狠落下泪来。
柳如芸将我带到她的居所,最近太平些,不必上沙场住营帐里,便在城内的一处宅子休憩。
那宅子不大,拢共也就几间屋子,外加一个后院,她带着我绕了一圈,话还没说上几句就结束了。
“你怎样没死?”她一开口就这么问,我差点没被口水呛去。
我想了想,将事情原委和她解释起来,但绝口不提我与齐榆的事,只说我不想呆在皇宫里,齐榆心肠软,就放我出宫,但是为了有个好些的说辞,便烧了永寿宫,称薛太后辞世。
也不知柳如芸信了没,不过我说的也是现实,确实是这么回事。
只听她低低唔了一声,忽又叹起气来,说:“难怪这两年皇上总往我这递信,信中内容除了与战事相关,每封落尾处都会留上一句话……”
她说到此处顿住,抬眼向我瞧来,我心提到嗓子眼,又不敢看她,低下头去,脚尖在地上的沙土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柳如芸继续道:“朕想她了,你要是见到她,替朕说一句。”
“湘湘,他每月都会传来一封,两年来,不曾断过,你和皇上之间……到底如何?”
不曾断过,这四个字给了我重重一击。
齐榆定是觉得我离宫后必然会来找她,便想用这信,借柳如芸口劝我回宫,劝我见他。可现在我已然见过他,也已然再次离宫,他大概是要生大气的,往后这信必是不会再传来了。
柳如芸见我不说话,也不打算再细问下去,拉着我就要去吃烤羊腿,将这大漠边境的美味都夸上天去,我忍不住流下口水来。
柳如芸驻守的地方叫云城,是距蛮夷最近的一处要地,在她还未打下胜仗时,夜里常常遇袭,直到她将对方打的落花流水后,才消停。
也正因如此,柳如芸才时常得空,总会带我上城里逛逛,或者耍花枪给我瞧,又或者给我讲起她在战场上的经历,那些骇人的残忍的,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就这样我的日子也算过的不错,直到一个月后,京城传来消息,他立后了,皇后是吴尚书的小孙女,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
我其实挺为他高兴,最少他没有做傻事,而是做了一个对本人对大齐无益的选择。也不知为何,那天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突然很想去四周瞧瞧,骑着骏马驰骋在沙丘之间,看着日升月落,体验这大漠风情。
奈何我不会骑马,便央求柳如芸带我去,她也是被我弄烦了,一连应了几声好,我正高兴呢,突然城楼之上,号角吹响,声音湿闷,藏着惊慌及迫切之意,以至于柳如芸霎时站起,披上盔甲,提起长枪便出了门。
她让我好好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还派了十几名护卫留下来护我,我担心她,刚想吩咐她小心些,她便一拉缰绳,扬鞭而去。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的做了好几个梦,可每个梦里都是齐榆。
我梦见齐榆才十四岁,坐在天阳宫里挨太傅的训,我瞧着可怜便闯进去,将他护在身后,和太傅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
我梦见本人还在永寿宫,正躺在卧榻上看话本子,正起劲呢,嘴里就被齐榆塞了一颗葡萄,他笑着说:“怎样就这么爱看这些话本呢?”
我梦见本人坐在八角亭里打瞌睡,盛夏蝉鸣声格外吵闹,细听起来,草丛间还有蟋蟀的叫声,我睡的恍恍惚惚,却听见耳边有人笑着说:“怎样这么困了?”
我还梦见除夕那天在御花园,我牵着他的手告诉他,本人会陪着他走下去的,下一刻,齐榆紧紧拥着我,小声在我耳边呢喃:“薛湘湘,你不能食言啊!”
梦到这,我又霎时惊醒,才从床上坐起就听见屋外传来兵刃交接的声响。
我心一惊,忙下床小心翼翼走到窗户边,往上面戳出一个小洞,透过那个洞望向外头。
宅子里不知何时闯入好多士兵,那打扮不是大齐的兵,瞧着野蛮粗俗的很,定是蛮夷军。
我赶紧将还在熟睡的蔻珠叫醒,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还未清醒,我没时间跟她多作解释,从床底摸出柳如芸留给我们防身的剑,虽不太会使,但也以防万一。
“待会儿要是他们闯进来,你躲在我身后。”我一边从那个窗户洞观望外头的情况,一边叮嘱蔻珠。
蔻珠却哭了,估计是怕的,“哪有姑娘护着奴婢的,奴婢必定至死都要护着姑娘。”
就在我们说话间,有人一脚踹开大门,一个彪形壮汉走了进来,他手里握着长刀,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似蜈蚣般从眼角不断爬到下颚处,可怕的很。
我也险些要被吓软了,但还是强撑着,举起剑死死盯着他。
那人见到我,脸上登时显露淫笑,又冲我叽里呱啦说一大通,我听不懂,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去。床头处有个机关,只需一按下就能射出淬了毒的短箭,他必定当场而亡。
他一步步逼近,蔻珠忽然挡在我身前,大嚷:“你要杀就杀我,想动我姑娘一根手指头,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这个傻姑娘!
我拉着蔻珠,瞅准时机往床上一倒,另一只手按下机关,咻的一声,七八支箭一触而发,那人大约觉得我们毫无要挟,早已放松警惕,却始料未及,毒箭全数射进他身体,当场暴毙。
“湘湘!”
突然外面响起柳如芸的声音,我赶紧拉着蔻珠跑出去,只见柳如芸带兵杀了回来,她挥着长刀在一片厮杀中杀出血路。
她冲至我面前,浑身是血,颤声说:“我们中计了。”
我这才发现她后背上插着一支折断了的羽箭,血水顺着盔甲纹路慢慢而下,我瞧着揪心不已,但此时也来不及多说,于是赶紧跟上她的步子。
她将我们带往后院,那有扇小门,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候在外头,然而敌军早早便做好预备,门一开,马车早已七零八碎地散在地上。
随后就看见一人徐徐从旁走出,单枪匹马,站在月色下,对着柳如芸一挑眉,得意道:“柳将军,今天我绝不可能让你跑了。”
他会说大齐话,可他瞧着人高马大,容貌看着分明是蛮夷人,我又转头看向柳如芸,只见她脸色沉的吓人。
我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盯着眼前人,可他却忽然皱了眉,怒道:“我劝你闪开,今日我只需她的命。”
我学着方才蔻珠的话说:“你要想伤她就先杀了我。”
谁知那人竟一掌拍来,我始料未及,倒是柳如芸反应快,她抬手将我甩向一旁,本人生生受了这掌,血霎时从她的嘴角涌出,滴在地上。
我被吓坏了,眼看着柳如芸撑着身子与他扭打在一起,但因受伤,连连败阵,我焦急,提着剑就要往前冲,可才踏出几步就看见蔻珠冲上前,将剑锋对准那人的后脊,然而那人耳目灵敏的很,身子稍稍一偏便躲开,下一秒,猛地抬腿朝蔻珠小腹狠狠踢去,蔻珠当即倒地不起。
也是趁此时机,柳如芸一个翻身,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膝盖狠狠一踩,那人直接跪在地上,她迅速骑上那人肩头,钳制住他的喉咙,柳如芸不敢回头,大喊:“湘湘快!”
我看着她,只觉得神经都绷紧到极点,手里的剑都险些拿不稳,直到她再次对我大喊,我提着剑猛地往前冲去,下一刻,便是铁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然而我都来不及高兴,一支长箭紧接着射进我的胸膛里。
刺痛袭来,我疼的两眼发黑,站不住了,倒在地上,彻底昏睡过去。
我想我要死了,晕过去前,脑海里竟只要一个念头,那位算命先生说的可真准啊!我福薄命短,看来是真的。
我不晓得本人昏睡了多久,只晓得本人很累很累,累到一点也不想睁眼,可耳边又吵闹的不行,似乎不断有人在喊我名字,一会儿湘湘,一会儿念殊,着实烦人,于是在某一日夜里,我醒来了。
这回倒不是原先的宅子了,四周皆是灰白的帐布,用些竹棍搭起四四方方的屋子,这大约就是柳如芸打仗时住的营帐了。
现在帐子里安静的很,倒是外面人影绰绰,兵甲声不绝于耳,我想坐起,可身子根本无法动弹,稍稍挪动一会儿便胸口作痛,想喊人来,张嘴才发觉口干舌燥,根本喊不出声。
也不知柳如芸和蔻珠怎样样的,不过我既然能活下来,她们定也不会出事的。
很快帐帘被人撩起,走进来一位婆婆,她面容和煦,见我醒后,高兴的脸上都多了几道皱纹,“姑娘别怕,我是柳将军派来照顾你的。”
“蔻珠呢?我的小丫头呢?”我诘问道。
“她受了点伤,被柳将军安排在别处休养了,待病好后就来见姑娘。”她像是在喂我吃定心丸,说的特别轻特别温柔。
“她伤的如何?”
婆婆眼神躲了一下,又笑着说:“没大碍,她休养几日便好。”
“婆婆万万不要骗我。”我察觉有些不对,于是哀求她。
婆婆却不说话了,拿出帕巾子轻柔地替我擦拭眼角,片刻后,长叹一气,“柳将军吩咐过不许告诉姑娘的,但……”
话到于此,我清楚了。
胸口忽然又疼了起来,刀割一般,叫我无法忍耐,于是我慢慢阖上眼,有水珠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养病的日子里我特别乖,听婆婆的话吃药养伤,本想稍微好一些了去看看柳如芸的,可婆婆总拦着我,最初就变成柳如芸来看我了。
她见我时总要先卸下盔甲,生怕我瞧见又想起那天的事来。
我生平第一次杀人,细心想想还是很后怕的,但当时情形我不得不那么做,希望那人死后不要来找我寻仇才好。
柳如芸说又要开战了,这次比往年都要难打,可无论如何,她都要咬牙撑下来的。
我说她一定能打赢的,她可是柳如芸啊!那个叱咤沙场的巾帼英雄啊!
她笑了,这些时日里难得笑了出来,然后我又问她,蔻珠是不是死了。
她的笑登时滞在脸上,好半晌,才对我点点头。
我一下喘不上气来,她忙给我顺气,还告诉我:“蔻珠因脾脏破裂,失血过多而亡,军医赶来时,她已然……已然没了气味,湘湘,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柳如芸拥着我,哄孩子似的悄悄拍着我的后背,一边道歉,一边劝我想开些。
我也想想开的,但她是蔻珠啊,跟了我七年的孩子,她才二十岁啊!她怎样能就这么死了呢?我还没给她讲够故事,我还没看她成婚嫁人,她真傻啊!当初就不该再回来的,就该走的远远的,好好过起安稳日子的。
七年来,我好像从没哭过,但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恸哭了一场,好像把所有受过的冤枉忍过的痛都一并哭了出来,柳如芸也哭了,她抱着我,埋首恸哭,我不晓得她为什么哭,或者说是为谁哭。
哭干泪后,我发起高烧,恍恍惚惚间被灌了好几碗药,那药真苦啊,苦的我又想掉眼泪,可已经流不出来了。
身边照顾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我想见柳如芸,想再和她说说话,可军医告诉我,她又上战场了,没有几日是不会回来的。
我拉着他衣袖的手一下垂了下来,他又问我需要不需要替我给她留话。
我摇摇头,咬牙告诉他:“我能撑到她回来的。”
身体越来越弱,力气好像都消失殆尽,我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过幸亏,柳如芸回来了。
这次她连盔甲都来不及脱就闯进营帐里,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话,什么叫我别睡,叫我给她说说好玩的新鲜的玩意,可我说出不来啦!
她又哭了,额角上还有鲜红的血星子,估计擦洗匆忙,明明不想让我看见这些血腥气的,但还是被我发现了。我尽力回握住她的手,脑海中浮现很多画面,我想抓住每一个,可它就像风中飘摇的柳絮,悄悄一吹又散了。
“你别哭……”我费力地说着每个字,声音有些虚浮不清,于是她趴下来,用耳朵贴着我。
“堂堂将军,这么爱哭是要被人笑话的。”
“如芸,以后每年能不能替我去蔻珠坟前上柱香?她跟着我没过过多少好日子,死后总要有人祭奠她的……”
“如芸,我这辈子挂念的人没几个,蔻珠走了,你可千万要好好的!”
“我没事的,我没事的……”她哭的越来越厉害,我小声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如芸浑身都在发抖,控制不住地我也开始发抖,身子越来越冷。
她焦急了,赶紧让军医诊脉,可我拉着她不许她走。
“还有……”我再没什么力气了,声音都抖起来,我求她:“你别告诉他。”
她顿住,脸上是一片哀色。
“将来你归京后,替我向他问声好,也告诉他一声……”
“湘湘过的很好。”
齐榆啊,我真的过的很好,这七年能遇见你,我真的可侥幸了,只是我太胆怯,不敢承认,也不敢留在那座吃人的皇城里,当初的许诺我没能做到,你要怨我便怨,只是往后你要好好过日子,做这天底下最最英明的君主。
我不断看着柳如芸点头答应后,才安心睡去。
可这一睡薛湘湘就再也没醒来。
番外
三年后,与蛮夷一战终于大获全胜,柳如芸成为一代将才,真正担上了巾帼英雄一词。
皇帝命他们班师回朝,要为他们庆祝封赏。
柳如芸得信后,当即下令全军收拾行装归京,整个军营都沸腾了,几个胆大的还凑上前来问有没有什么封赏,她一脚踹过去,笑着说:“赏赐我怕你到时候接都接不住。”
众人又乐了,纷纷冲回营帐里收拾行囊。
柳如芸也回了营帐里,有人早早替她收拾好一切,她的行李不多,几件衣裳,几样兵器罢了,收拾起来很快,但那人却对着一个匣子犯了愁。
她瞧见后,走过去将它捧到怀里,沉吟道:“这匣子我自会处理。”
这匣子四四方方,寻常女儿家都是拿来装些胭脂,可在柳如芸这里却装着满满当当的函件,皆来自一人——当今皇上。
柳如芸带着匣子走到薛湘湘的坟前,即便她后来改名了,但她还是喜欢叫她湘湘。
薛湘湘的坟在一颗胡杨下,树茎粗壮能为她抵御风沙,金黄色的叶片与落日余晖交相辉映,美景之盛,柳如芸觉得,她会喜欢这里的。
柳如芸坐在坟碑旁,打开那个匣子,一封封数起来,没想到竟已有六十余封了。
“五年里,他可是一封信也没断过。”
“薛湘湘,他真的好爱你啊!前些日子又传信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你,如果见过,叫我告诉你,他很爱很爱你,让你别再躲他了。”
“这次我要回去了,你猜他又会怎样问我?”
“可我又要怎样答呢?”
“他好苦的,”她说着说着低声啜泣起来,“你们都好苦的……”
这一晚,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上梢头,大家都找来才肯回去。
大军归京,一路上都是贺彩声,柳如芸难得心情特别好,一路有说有笑的,直到进了皇宫,她的笑才收敛起来。
站在高台之上的人,眉目俊朗,身材细长,金黄龙袍在身,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她又想起了薛湘湘,可当看到站在皇帝身边雍容华贵的女人时,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不盲目低下头去。
柳如芸在军营里待了五年,宫规礼仪有些不太熟练,倒也不至于忘记。
行了礼后,齐榆邀她入殿。
这场宴席极为盛大,吃的喝的都是极好,她在一众臣子中身居高位,侧目望向皇帝时,忍不住灌了本人几口酒。齐榆见此,便高举酒杯,称要敬她一杯,柳如芸惶恐起身,身子弯下去,不曾看见他的表情,只听见齐榆说:“这些年多亏你了!”
柳如芸忽然浑身一滞,猛地起身,目光里落进一双微红的眼眶。
他又反复了一遍。
柳如芸讷讷地举杯饮尽,目光却一直落在齐榆的脸上。
多亏她,多亏她什么呢?是多亏她击退蛮夷,守住城池吗?还是多亏她没将真相告诉他?
然而这个答案柳如芸很多年后才晓得。
皇帝老了,驾崩前夕将她叫到身边,从怀里拿出小小一幅画像。那画像被翻折过太多次,折痕明显,但仍旧完整非常,他小心翼翼打开,递到柳如芸面前,说:“在宫里时,她不太爱笑,这是她笑的最开心的一次。”
那画像的女子明丽如春,坐在软塌上,轻轻低头逗着怀里的猫,那只猫咪浑身雪白,眯着眼睛,仰着脑袋往她怀里蹭,她笑着,眉眼弯弯,她真开心啊!
“你见到她时,她爱笑了吗?”皇帝睁着一双浑浊地眼望着她。
柳如芸不晓得还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皇帝终于笑了,将画像抱在怀里,慢慢闭上眼,呢喃道:“那就好。”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他什么都晓得,只是自己从未亲口告诉他,才帮他守住了心里最初那一点希冀,只需她一日不说,他心里的薛湘湘就一定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躲着他呢!
他们呀,真的太苦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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