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者
白朴(公元1226年-1306年),原名恒,字仁甫,后改名朴,字太素,号兰谷先生。祖籍澳州(今山西曲沃),后迁居真定(今河北正定),晚岁居住金陵(今南京市)。其父白华,曾任金朝枢密院判官,又是著名文士。白朴出生时,金王朝已经在南宋和蒙古的两面夹击下处于岌岌可危的形态,八九年后,为蒙古所灭。白朴幼年经历颠沛流离,母亲也死于战乱中,心灵饱受创伤。白朴得诗人元好问救助,得免于难。长大后又曾漂泊于大江南北,看到了社会凋残山河破碎的情况,心情十分沉重。
蒙古统治者的残暴掠夺,使白朴心灵上的伤痕难以平复,他对蒙古统治者充满了厌恶的情绪,兵荒马乱中母子相失,使他常有满目疮痍之叹,更感到为统治者效劳的可悲。因而,他放弃了官场名利的争逐,而以亡国遗民自适,以词赋为专门之业,用歌声宣泄本人胸中的郁积。
白朴出身于具有浓厚文学气氛的家庭,少年时又随著名诗人元好问学诗词古文,在传统的文人文学方面有相当好的素养
二、故事梗概
裴尚书之子裴少俊,奉命到洛阳购买花苗,行经李总管的花园,遇到其女李倩君。二人一见钟情,私订终身。经过传书递简,李倩君竟英勇地和裴少俊私奔了。少俊把她藏在府中后花园的书房里,并生下一子一女,度过了七个年头。在个偶然的机会里,李倩君被裴尚书撞见了。裴尚书认为李倩君的行为违背礼法,强命裴少俊写下休书,把李倩君赶回娘家。后来,裴少俊中了进士,裴尚书晓得了李倩君是洛阳总管的女儿,便同意裴少俊的要求,请李倩君重返裴府。李倩君坚决不肯,把家翁奚落了一番。最初,为了一双儿女,才重新团圆。
三、赏析
元代白朴杂剧《裴少俊墙头马上》取材于唐代白居易新乐府《井底引银瓶》。写李千金与裴少俊相爱而私自结合,在裴家花园匿居七年,生下一儿一女,终被裴父发现赶出,后裴少俊赴考得官,裴父向李赔礼,而获重圆的故事。《井底引银瓶》中女配角因为“感君松柏化为心”,以致“暗合双鬟逐君去”,是不符合封建礼法的,所以在《墙头马上》第一折中,作者借李千金之父李世杰之口早早点出了“当初曾与裴尚书议结婚姻”,“只为宦路相左,遂将此事都不提起了”。这样一来,虽然李千金与裴少俊在三月相会前从未谋面,他们的婚姻也是以情爱的基础自在结合,但是有了这一段指腹前因,两人的结合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封建礼教的合法性。虽然为大团圆的结尾设了理由(尚书:“儿也,谁晓得你是李世杰的女儿……”),但在宣扬爱情婚姻这点上,反倒是不如《井底引银瓶》了。
不过,瑕不掩瑜。微小的差池不能抹煞全剧的辉煌,《墙头马上》仍然不失为一部歌颂情爱自在的好戏文。剧中塑造的大胆追求爱情的少女李千金抽象鲜明。她虽出身官宦,却率真、泼辣、敢作敢为,没有大家闺秀的犹疑和软,裴少俊和裴尚书的性情虽也较为鲜明,但相衬托之下却也被李的光芒逐步掩盖。这不啻与明代传奇《牡丹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女配角的光芒贯穿一直,乃至淡化了其他角色的存在。只是与《牡丹亭》的长篇巨制不同,《墙头马上》一本四折,短而精悍。
《裴少俊墙头马上》第一折,李千金带着梅香上。两人就着屏风上的佳人才子一番讨论。梅香晓得小姐烦恼的是“少一个女婿”,安慰说“等老相公回来呵,寻一门亲事,可不好也”。而李千金的反应却直白大胆得几乎让人讶异“我若还招得个风流女婿,怎肯教费工夫学画远山眉。宁可教银缸高照,锦帐低垂;菡萏花深鸳并宿,梧桐枝隐凤双栖。”她不屑婉约细致的轻佻手段,而要热烈实在的夫妻双栖。乍一看,言语真真的胆大妄为,找不见半点矜持端庄,可联系下文看来,若不是这么个敢说敢为,红颜里带些须眉气的女儿家,谁能为了这一眼的缘分在初会之夜就与陌生男子私奔而去?而且开场时李世杰自报家门,也说自家是“李广之后,当今皇上之族”。后半句虽然使得角色身份愈加高贵,但是真正的重点反倒是应该扣在这名将“李广”之名上。
李家属于武将世家的暗示隐隐浮现,这对之后李千金身为将门之女,表现出不同于普通闺秀的大胆直爽态度,也不能不说是提前作了一个解释。只是爽直归爽直,毕竟还是有女儿家的羞涩。梅香问她“昨日几家来问亲”为什么“不语”,她半嘲本人“咱萱堂又虚着面皮”,半嗔怨地将问题又抛回给对方:“你教女孩差答答说甚的。”梅香提议去花园看看,和杜丽娘在《牡丹亭》里的欲行又止小心翼翼不同(旦:“原来有这等一个所在,且回衙去。”《牡丹亭》),李千金的反应相当爽快:“梅香,将着纸墨笔砚,咱去来。”
这去,半是少年心性为的赏春好玩,另一半谁说不是想借花园的春色摆脱郁闷心情?只是见了多么春色,就真能让多情的女孩快乐起来吗?杜丽娘眼见着“姹紫嫣红开遍”,直直地想到了本人的青春也将会“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除了感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更伤心的是孤负了本人的青春年华,那可是“便赏遍十二亭台也枉然”的。
同样,李千金进了花园看见“粉悴胭憔”,一样想到了“九十日春光如过隙”。只是不同于杜丽娘内向的自我哀怜,她直直地嗔怨“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其实相由心生,“柳暗青烟密,花残红雨飞”的景象何尝不是美丽动人充满诗情画意?只是李千金心里有所牵挂,所以才会觉得“西园陡恁景狼籍”。但是这小小的“不讲理”,不正是似喜似怒的女儿家心态?就像李千金央着梅香帮本人送诗,先唤人家“好姐姐”,被梅香反问“你往常打我骂我,今日为甚的央我?着我寄与谁”后,怨怪小梅香“好不做美”。当梅香故意要把简帖去送给老妇人,李千金吓得手足无措。再问她慌不慌,怕不怕?回答说慌理,怕哩。梅香噗嗤一笑:“我斗你要哩。”
李千金:“则被你唬杀我也。”两个鲜明活泼的女孩子活生生地在文字间跳了出来。裴少俊骑马引张千上,梅香扯着李千金要她“休看”,怕“倘有人看见”可是李千金见了这使她动心的好秀才却认为“休道是转星眸上下窥”,她是“根不的倚香腮左右假”,就算“便锦被翻红浪,罗裙作地席”也早已无所谓了。
步递进,却不难发现李千金一步一步的心理变化。从惊讶,到赞赏,再到心许,以至“咱先有意,爱别人可舍了本人”。深夜相会,裴少俊自称寒儒,“小姐不弃,小生杀身难报”。李千金却要:“舍人则休负心!”她要的是情郎对本人的真心实意,家世门面被痴情的少女统统抛在脑后。嬷嬷撞破好事,李千金面对质问也不曾气短,她夸情郎“比画眉郎多气概,骤青骢踏断章台”,况且就算是穷酸,“龙虎也招了儒士,神仙也聘与秀才,何况咱是浊骨凡胎”,甚至还举了刘向和张生两个例子,表示儒生也不能小瞧。
面对喊着要把裴少俊送官的嬷嬤,李千金唱词里透着一股子怒气和不忿:“不肯教一床锦被权遮盖,可不道九里山前大会垓,绣房里血泊浸尸骸。解下这搂带裙刀,为你逼的我紧也便自伤摧残,颠倒把你娘来赖。”这已经无关对错,偷情羞不羞的问题只怕李千金此刻已经想也不想了,对于嬷嬷的无法理解她所追求的“情”,一句“家丑事不可外扬”激得她热血翻腾,此时,她捍卫的已经从情郎变作了本人恋爱的权利。老嬤嬤终于被通退步,答应放他们私奔。
李千金先还在担忧“母亲年高”,被嬷嬷劝了一句就成了“不是我敢为非敢作歹,他也有风情有手策”,“你道父母年高老迈,那里有女孩儿共爷娘相守到头白”,“女孩儿是你十五岁寄居的堂上客”,这不像是李千金的说辞,反像是作者借李的口为角色开脱,抒发己见。快速的转变反将前面真情化作了虚伪。
第三折开场,李千金已经成了裴少俊的妻,两人在裴后院生儿育女七年不为裴父裴母所知—一这个实在有点不符合生活真实。被裴父发现两个孩子时,李千金下意识反应是躲。被人带上芙蓉亭,院公还想为她搪塞(院公云:“这妇人折了两朵儿花,怕相公见,躲在这里。合当饶过,教家去。”),她已婉言了本人少俊妻室”的身份。这算不得李千金莽撞,多情人总比无情人来得单纯,她低估了裴父的冷漠与独断。七年的夫妻一夕分断,从此之后骨肉分离,但最最让人心痛的确是裴少俊那一句:“少俊是卿相之子,怎好为饶恕。”
试想,众目睽睽,千夫所指,美妇人忍着屈辱,面上流满泪水,仍在为一个情字苦苦死守,那厢墙角却幽幽地传来男子的乞喃:“情愿写与休书便了……”情愿写与休书便了!这是如何的晴天露没有挣扎,没有努力,已经指望他“题倒西岳灵祠”“煮滚东洋大海”的男子这么轻而易举的撒手了。有人说,李千金挣脱了封建牢笼,追求自在爱情,可又可泣。到这里,歌就不必了,泣倒是必然的。怎样不哭呢,不过是爱一个人不过是想做他贤淑的妻,却到头来,七年的恩爱在他父的盛怒里烟消云散。本人苦苦运营的幸福在他眼里微如芥子。也许并不能一味责备裴少俊,换作任何男人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都无法反抗孝道。裴少俊不过是在权衡下,选择了名誉和地位。
从这里起,换作任何女子大概都逃不出两种反应:或是慧剑斩情丝,决绝至不留转園余地;或是不顾自尊,痴缠不断。李千金不同。一方面,她埋怨丈夫的软弱,心里也怨着“相公又恶暾暾乖劣,夫人又叫丫丫似蝎蜇。你不去望夫石上变化身,筑坟台上立个碑碣”。另一方面,她仍然不依不弃,即便公公百般刁难,希望渺茫,她也要拿着玉簪“轻拈掇,慢拿捻”,取着瓶子去“水底捞明月”。失败后,她舍不下儿女:“孩儿也啼哭的似痴呆,这须是我子母情肠,厮牵關惹,兀的不痛杀人也!”面对丈夫,她只要一个要求:“少俊,你也须送我归家去来。”
【鸳鴦煞】休把似半老徐娘冤仇结,我与你生男长女填还彻。指望生则共,死则同穴。唱道题柱胸襟,当垆的志节,也是前世前缘,今生今业。少使可,与你干驾了会香车,把这个没气性的文君送了也!
好一句“休把似半老徐娘冤仇结”,李千金的爱情是独立而且坚强的。她少年时的爽直并没有因为作了人妇而消失。相比裴少俊“一面瞒着父亲,悄然送小姐回到家中,料也不妨”的猥琐,她是大气得多!李千金自嘲是个“没气性的文君”,却不想身边这个哎哎诺诺的“富贵相如”比她更是没骨气得多。《红楼梦》里赞史湘云:“英豪阔大宽宏量”,这里不妨把这七字原本来本送给李千金。
第四折中的李千金一面因为旧事对裴少俊表现得冷冷淡淡,一面又因为旧情难忘而对他心心念念。她想着“又未知少俊应举去,得官也不曾,好伤感人也”,又气他“他那三昧手能修手模,读五车书会写休书”,面对裴少俊的接妻,她的讽刺挖苦听起来让人刺耳难堪,可谁说这不是她当日在芙蓉亭上所受的辛酸和苦楚?一句“我心中意气怎消除”道尽衷由。即便你裴少俊一再地推脱,再表示“这是我父亲之命,不干我事”,可“原谅”这高贵伟大的词,不是那么廉价便可以道出的。有的事可以原谅,有的事却永不可原谅,这无关爱情,只为尊严!从牙缝里进出的“你休了我,我断然不认!”包含了千百年来被封建礼教压迫得近乎窒息的妇女们的决绝与不甘。
只是,在母子天性前,再坚固的防守也只能冰消瓦解。端端和重阳的哭闹让李千金所有的抵抗都成了灰烬:“罢,罢,罢!我认了罢。公公,婆婆,你受媳妇几拜。”
“奶奶,你好狠也,则被你痛杀我也!你若不认,要我两个性命怎的?我两个死了罢。”(这两个小鬼根本就是帮凶,成事不足败事不足,尽是老爹的臭样,怎样就不学学母亲的爽直大气?)
《墙头马上》的结局是传统式的大团圆,与裴少俊夫妻相认,和裴父裴母冰释前嫌,几乎就是千古美谈——可惜,“有甚心情笑欢娱,踌也波蹰。贼儿胆底虚,又怕似赶我归家去”,没能将这种虚伪的美满进行得更为天长地久。即便最初“杀羊造酒,做庆喜的筵席”,李千金心底的阴影还是没有排除。与少年时的夜奔不同,这一次,她与裴少俊归家并不是为了寻找已经一心向往的爱情——诚然她对丈夫旧情未了,但是她的梦已经醒了。她想着“卓文君美貌无双”,低嘲“怎将我墙头马上,偏输却沽酒当垆”。这是一种悲凉的清醒,她愿赌服输。“比画眉郎多气概,骤青骢踏断章台”的少年郎在芙蓉亭里死了,李千金却仍要活着去完成女人作为母亲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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