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把式(散文)
人民公社时期,每个生产队的最重要的运输工具就是马车,我管它叫大车。我记得,我们队里有4辆,一辆铁轴车,三辆胶皮车。拉车的次要是马、骡、驴或牛。在我们老家,一般的大车是“两挂”的,就是一匹马或骡子驾辕,前面再有一个牲口拉帮套,叫“稍子”。拉重物的时候,大车可以变成“三挂”的,一匹辕马,两个“稍子”。
那时候,人们把赶大车的叫车把式,车把式可是个人人羡慕的活儿,无论春夏秋冬每天都是整工分不说,还有很多公差出,拉脚,娶媳妇儿,接送客人等,还时不时有些不测的小收获。因而,车把式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很高,村里有很多年轻人都情愿学做车把式。
然而做一个优秀的车把式并非易事,需要对牲口进行长时间的训练与磨合,要付出一定的艰苦和爱。车把式赶着马车进退自若,就跟现在驾驶汽车一样,前进、倒退,起步停车、拐弯、掉头等等,哪样也离不了。我觉得赶车比开汽车难得多,因为牲口是活的,是有智商的,是需要特别精确的呼喊牲口的一套口令的。“得儿——驾”,是呼喊骡马起步,“哦,哦——”是向右转或向右靠,“咦,咦——”是向左转或向左靠,“吁——”是停止,“稍,稍——”是向后倒。这声声口令,在我看来,就是在田野里奏响的美好的交响乐,听起来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诱人。
车把式还要吃得了苦,受得了累,耐得住寂寞。套车、卸车、卸车要样样通晓,鞭子抽得脆生,对牲口倍加爱护,了解脾气秉性。歇着的时候给骡马布上草料,卸了车,马上让牲口就地打几个滚解解乏,然后在井里打一桶清凌凌的水,让它们足饮。回到豢养处给骡马清洗皮毛等等,这些都是车把式分内的事情。
我三叔就是个挺优秀的车把式,他中等身材,身体很健壮,黑红的脸堂,重重的眉毛,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天气热的时候,经常光着膀子,或者穿条跨栏背心,一条黑色的勉裆裤,一双方口黑布鞋,从来不穿袜子。腰间没有皮带,只是一长条子黑布紧勒着,一根长烟袋斜插在腰间,上面系着个烟袋荷包,装满了旱烟。胳膊上凸出的肌肉十分显眼。三叔一年四季没有闲着的时候,天天赶着大车下地干活,或者外出拉脚,像个铁疙瘩似的,连个感冒都不得,严寒酷暑,风里雨里,履行着他的职责。
三叔赶的是两匹枣红马拉的上好的胶皮车。
春天往地里拉粪,拉种子。夏天,往家拉青草,拉高粱叶子,拉甜瓜、面瓜、青皮、条子瓜。麦秋的时候,三叔和他的枣红马更忙了,天边刚刚显露鱼肚白,他便套车到地里拉小麦,一车车金黄色的小麦,像小山似的被拉回家,一天往返无数次。要是赶上麦收时节下大雨,地里下不去车,三叔只好拉上一帮人跟车,把地里的麦个子背到渠埝上,然后再卸车,拉回场院里。每一趟都是大汗淋漓。
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是秋收时节,棒子,高粱,花生,白薯,黄豆、绿豆、黑豆,谷子,棉花,所有庄稼的秸秆……都得拉回家。可以想见劳累的强度。每到这个时候,三叔都会给枣红马的饲料里多加点精饲料,有黑豆、棒子粒、麦麸子等等。
我放农忙假,参加队里劳动,最爱干的活就是跟车拉豆子,活计不累,尽管在车上把挑上来的豆子用脚踩结实,拿把镰刀把豆子叨登平整,最初拽过大绳,帮着三叔用绞棍把装得高高的一大车豆子勒紧,便完成任务。随后就往车上一躺,悠悠然地哼唱着小曲,或干脆睡上一觉。三叔可不一样,装上车的豆子,是他一叉子一叉子从地上挑上去的,卸车又是个技术活,装窄了,装得少,不够载儿,装歪了,容易坍塌,耽搁事,必须整划一齐,宽窄适度,高矮合适。赶车、卸车、卸车,都是三叔的事儿,你说他累不累?
三叔手很巧。要是“稍子”马把帮套的大绳拉断,他会用“插绳”的手艺把拉断了的绳子按茬口接起来,能给队里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他还经常本人鼓捣鞭子,三根韧性好的细竹枝,拧成麻花,编成了鞭杆子,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上好的牛皮条精心编成了鞭绳儿,最前头伸出一根细鞭稍儿。鞭绳的上半截,还特意栓上一缕红缨,这一点缀显得格外漂亮。这鞭子挥起来得心应手,长鞭一甩,发出的“啪”“啪”的悦耳的声响,回荡在空中,洋溢在静寂的田野里。
到了隆冬季节,彻底地农闲了,三叔便要去很远的蓟县山区去拉脚了。听说,可以给生产队挣一笔钱,本人也可以每天落个块八角的补助。那时候,农村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需要大量的毛石、条石、石板,水泥、沙子,砖等等材料,运输当然就靠大车了。冬天,正是拉脚的黄金期。各个生产队都派大车参加,三叔就是主力队员之一。
大车出行前,细心的三叔把苫布、提灯、草料包、笸箩等物品一件件装上车。苫布是用来遮风挡雪的,提灯是夜间赶路的照明工具,有了草料包和笸箩,牲口保准不会挨饿。三叔还随身带着刀具,一旦遇到危险,可以用来自救。
三叔更是披挂划一,厚棉袄、棉裤,里面嵌着柔软的兔毛的大头棉鞋,皮帽子,棉手套,脖子上扎着条线围脖儿,外面还套了件老羊皮袄。厚厚的铺盖用绳子捆紧,卡在车帮前边,当靠背儿。天寒地冻,北风嚎叫,土路冻得铁板般坚硬,遇上个坑坎儿大车颠起来老高。那叫是个冷啊!山里面更冷!即便全副武装,还是冷,实在冻得不行了,就得下车跑一会儿,暖和暖和冰冷生硬的双腿。
从家里到蓟县山区一个来回,赶上天气情况良好,少说也得两天,有时候一去就得三四天才能回来。我总是盼着三叔早去早回,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捎来平日里见也见不到的苹果、酸梨、大柿子、核桃……
这样一来,三叔他们就要住大车店。大车店非常简陋,四方形大院儿,地上墁着青砖,倒是挺干净。院子一侧是牲口棚,内置拴马桩,牲口槽子一字排开。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供人畜饮水。客房是大火炕,铺着芦席,行李卷横七竖八地摆了一炕,屋里暖烘烘的,炕烧得挺热。住店的人还算不少。大家刚住进来,谁也不认识谁,一见面,彼此打着招呼,一会就都熟了。大家盘腿坐在炕上,拧一锅子老旱烟,一边吧嗒吧嗒地抽上几口儿,一边聊着大天,山南海北,古今中外。乏了,便鼾声四起,谁也顾不得谁了。
改革开放以后,分田到户,社员们为了种地方便,家家都置办了大车、小车,买来骡马、毛驴、黄牛。村里的次要劳动力都成了车把式,三叔成了全村人的教练,赶车时有个啥问题,都来找他讨教,他也是毫不隐瞒地告诉大家。
后来,祖国现代化建设步伐越来越快,农村实现了机械化,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也就没人再养牲口,再赶车了。拉脚这活儿,也早已被现代化的物流方式所取代,车把式这个行当不见了,那呼喊声早已和着车马的喧嚣声离我们远去,成了历史。然而,那些为了美好生活而奋斗的普通劳动者,为共和国大厦添砖加瓦的前辈们,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
审阅:故道一沙
简评:文章写得很细腻,尤其是对车把式三叔热爱生活,忠于生活,更忠于本人的职责的描写有独到之处,用情也更真。
作者:石绍辉
编辑: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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