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溶溶
我是一名儿童文学工作者,创作的是儿童文学,翻译的百分之九十几也是儿童文学。
我国儿童文学的历史并不长,是新文化运动以后开始的。和新文化运动开始时大量引见外国文学作品一样,当时也引见了许多外国儿童文学作品,像《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木偶奇遇记》等等。文学巨匠鲁迅、茅盾、巴金都译过儿童书。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不但满足读者的阅读需要,而且给文学工作者必不可少的自创。我翻译儿童文学近60年了,也无非想让小朋友读到有意思又好玩的书,同时向我国儿童文学作者引见世界儿童文学的精品,让大家开开眼界。由于过去对外国儿童文学报道得少,我感到有责任留意这方面的信息,访求这方面的著作。在我给上海译文出版社编《外国文艺》杂志时,我有意多报道些这方面的信息,每年第三期(赶上“六一”儿童节)还刊登点外国儿童文学作品,想引起文学界对儿童文学的关注,儿童文学到底是整个大文学中一个重要的部门啊!
儿童文学翻译有一个特点,就是读者对象十分明确,是孩子,而且不是笼笼统统的孩子,根据他们的年龄特征,还要分幼儿、小学低年级和高年级。给幼儿译外国儿歌,自然要译成儿歌样子,琅琅上口,给大孩子译书又不要有娃娃腔,孩子大了,都不爱别人把他们看作娃娃。其实这也很简单,就是译文跟着原作走,和所有的翻译一样。翻译无非是借译者的口,说出原作者用外语对外国读者说的话,连口气也要尽可能像。我总觉得译者像个演员,经常要揣摩不同作者的风格,善于用中文表达出来。原作者的书既然是写给不同年龄的孩子看的,自然要让他们的小读者看得懂,看得有兴味,我们译者也就应该做到这一点,让我们的小读者看得懂,看得有兴味。
《如果我是国王》 任溶溶译 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2019年5月
儿童文学作品既然是给儿童看的,文字自然浅显,不过也有它的难译之处,就是作者为了吸引或者逗小朋友,常常玩些花样,最多的就是玩文字游戏。给儿童看的书不比给大人看的书,不能靠加注解来处理问题,说某字和某字同音,因而怎样怎样的。孩子根本就不懂外文。不得已时,偶尔加个注解还可以,多了可就不行,孩子受不了,干脆不看了。我们大人为了读名著,可以硬着头皮看注解,孩子却是连作者是谁也不管,尽管作品好看不好看。我们只好把外文的文字游戏设法按原意变成中文的文字游戏,使我们的孩子从译文中得到外国孩子从原作中得到的同样的乐趣。从文字上说,这似乎不太符合翻译“信”的准绳,但通过这个办法,让中国孩子和外国孩子一样喜欢读这本书,这应该是原作者的希望,至多我认为这样做对得起原作者,符合原作精神,这倒是大大的“信”。如果地道一点,在译者前言后记中说明一下也就是了,而不影响孩子快活地读这本书则是首要的。
不过的确有无法翻译的儿童文学作品,像美国家喻户晓的儿童文学作家苏斯博士(Dr. Seuss)的作品,我读了近二十本,好容易才挑出五本翻译过来,包括他的代表作《戴高帽的猫》(The Cat in the Hat),为了押韵,我也只好不译作“帽子”而译作“高帽”,真幸而中文“猫”和“帽”押韵。其他十几本全是文字游戏,中文取不了巧。由于这个缘故很难译的书不少,名著《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就是一本。我记得译这本书的赵元任先生说过,他这本书是用游戏的态度译的。我觉得译幼儿书是要用这种态度,里面那么多“nonsense”,译者译书当然是严肃认真的,但反映在译文上可不能“严肃”,要不然反而违反原书宗旨,把小读者吓跑了。
我翻译这么久,觉得最有成就的是翻译儿童诗,翻译给我影响最大的是儿童诗。上世纪50年代,我真花了很大力气译儿童诗,重要的儿童诗人的作品我都翻译过,像俄罗斯的普希金的童话诗,叶尔肖夫的长篇童话诗《小驼马》(即《凤羽飞马》)、苏联马雅科夫斯基、马尔夏克、楚科夫斯基、米哈尔科夫、巴尔托,意大利罗大里的长短儿童诗。假使你们不晓得他们,是因为你们没有接触过。假如你接触过,你就会晓得他们多了不起。还有英国了不起的诗人米尔恩的儿童诗是一流的。 这些诗当时大受小读者欢迎,一印再印,也遭到儿童文学作家注重,巴尔托的“快活的小诗”还成了儿童诗的一种样式。
我译的那些诗原作都是格律诗,我把那些诗译成了“我的”格律诗,无他,他们格律诗的音步不外乎“轻重”“重轻”“重悄悄”“悄悄重”“轻重轻”,也就是一个音步两个或三个音节,我也就按照原诗的音步,每音步两个或三个音节,或者译成“从前/有个/王子”,或者译成“古时候/有一个/小王子”。这样既跟原诗格律同“步”,又符合中国诗的习惯(普遍都是两音节一音步的,而京戏里不是有大量三三四格律的句子吗?像《失空斩》的“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读起来顺口——孩子读起来顺口,这是我最关怀的。
到了20世纪60年代初,由于当时情况,翻译一时停顿,我感到我也有许多东西可写,一口气创作了许多诗,应该说,这是我长期翻译外国儿童文学,学到了不少东西,让我入了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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