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人间世》主题、原文、注解、译文及随评

 

《庄子·人间世》主题、原文、注解、译文及随评

【主题和简介】

《人间世》是《庄子》内七篇第四篇，中心思想是讨论处世之道，就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遵照的准绳。“逍遙游”是论说人的生活方式，“齐物论”是论说人必须过逍遙生活的理论基楚，“养生主”是论说人要依靠道来养生，本篇是通过寓言故事说明如何处理人之间的关系，人过社会生活应持的准绳态度。

全文可分二大部分，第一部分至“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由三个寓言故事组成：第一个寓言是孔子在颜回打算出仕卫国时对他的谈话；第二个寓言故事是叶公子高将出使齐国时向孔子的求教；第三个寓言故事是颜阖被请去做卫太子师傅时向贤大夫蘧伯玉的讨教。通过这三个故事说明了庄子所主张的为人处世的准绳：1..贯彻道应专心一致，“先存诸已而后存诸人”.不要到社会上去争名利，不要到有权势的人那里去争名利，修养自已顺从道为要。2.人与人是平等的，“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没有必要在别人面前去企求自已言行的善恶。3.要“虚而待物”，不要抱自已成见、心计、意愿去处理事物，要调查实情，也就是要实事求是，按客观规律办事，“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虚者，心斋也”。4.要孝敬父母，“不择地而安之”；忠于国君，“不择事而安之”；对于自已的心事，“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5.言行要守诚信，不要说溢言妄语，言论要引起风波，举动就产生得失，不知不觉中不肖之心就会产生。因而要“无迁令，无劝成”，不要自作主张办事。6.与暴人相处，要外表顺从，内心包容，即“形莫若就，心莫若和”，且“就不欲入，和不欲出”；不要自动张显本人才干，不要螳臂挡车；要“时其饥饱，达其怒气”，也即生活服务周到，消解主子怒气。

第二部分由四个寓言组成。第一个寓言是木匠石去齐国曲辕看见一棵树阴能遮盖数千头牛的大树，由于木质缘由不能做船，不能做器皿，不能做门，不能作柱子，不能做棺而做了社神树，成就了这稞树的长寿——他自已的最大的用。梨、柚等水果树，由于长水果好吃以使树技遭到推残而早死。第二个寓言是南伯子綦游商丘见到一棵大树，其树下可荫蔽上千辆四匹马驾的大车。由于树干从芯里裂开，树技弯曲等缘由而无用，保全了生命，树木不成材却终享天年，无用成就了自已的最大用。而楸、柏等成材树因为有用而被砍伐，中道夭折。第三个寓言是写一个名叫支离疏的人，他天生奇形怪状，下巴隐藏在肚脐下，双肩高于头顶，两条大腿和两边的胸肋并生在一起。这样的人对国家征兵，服劳役是无用之人，他却给人缝衣洗衣，检米筛糠养活本人，成就人生终享天年之用。第四个寓言是说孔子游说楚国时，楚国隐士接舆在孔子门前唱着：“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算了吧算了吧，在別人头脑灌注仁义道德！危險啊危險啊，给别人指引前进道路！”讽刺孔子的为人。这个寓言的最初一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是很有意思的，值得深思。人们都到有用场所去找有用，而不去发现无用之用。人们平日生活只担心柴米油盐酒水之类，从不考虑空气，其实它最有用，没有它几分钟都不行。这一部分通过“有用”和“无用”的讨论，实际是说明为人处世中的待己准绳，也是待人处世的出发点，或者说基础。

《庄子·人间世》所阐明的为人处世准绳可归纳为“虚而待物”和用自已力量养活自已终享天年，是人生的最大的用。“虚而待物”包含“虚而待人”，虚己，按物性人性来办事，按客观规律办事，这同儒家从心出发，“心即理”出发是完全不一样的。用自已力量养活本人终享天年是最大的用，这一观念与儒家提倡的仁义道德观也是不合的。儒道俩家为人处世之道的不同，值得国人深入思考，每个人都应有选择如何为人处世的权利。

1.

【原文】

颜回见仲尼①，请行。曰：“奚之②？”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③；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④，民其无如矣⑤。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⑥，乱国就之⑦，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⑧，庶几其国有瘳乎⑨！”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⑩！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11)。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12)！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13)？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14)；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且德厚信矼(15)，未达人气(16)，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17)，是以人恶有其美也(18)，命之曰菑人(19)。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20)，恶用而求有以异(21)？若唯无诏(22)，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23)。而目将荧之(24)，而色将平之(25)，口将营之(26)，容将形之(27)，心且成之(28)。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29)，纣杀王子比干(30)，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31)，以下拂其上者也(32)，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33)。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34)，禹攻有扈(35)，国为虚厉(36)，身为刑戳；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37)。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38)，尝以语我来(39)！”

颜回曰：“端而虚（40），勉而一（41）。则可乎？”曰：“恶（42），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43），采色不定（44），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45），以求容与其心（46），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47），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48），外合而内不訾（49），其庸讵可乎(50)！”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51)，成而上比(52)。内直者，与天为徒(53)。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54)。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55)，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56)，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57)，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58)，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讁之实也(59)；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60)，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61)，虽固亦无罪(62)。虽然，止是耳矣(63)，夫胡可以及化(64)！犹师心者也(65)。”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66)。”仲尼曰：“斋(67)，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68)，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69)。”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70)。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71)。”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72)，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73)！听止于耳(74)，心止于符(75)。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76)。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77)，实自回也(78)；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79)。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80)，入则鸣(81)，不入则止。无门无毒(82)，一宅而寓于不得已(83)，则几矣(84)。绝迹易，无行地难(85)。为人使易以伪(86)，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87)。瞻彼阕者(88)，虚室生白(89)，吉祥止止(90)。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91)，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92)，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93)，伏戏几蘧之所行终(94)，而况散焉者乎(95)！”

【正文】

独断原则，办法。⑨庶几：或许。瘳（ｃｈōｕ）：病愈，这里指国家恢复了元气。⑩殆：恐怕，大概。刑：遭受刑戳。(11)存：存、立。。(12)暴人：施政暴虐的人，这里指卫国国君。(13)荡：丧失，毁坏。(14)轧：倾轧。(15)矼（ｑｉāｎｇ）：坚实、笃厚。(16)人气：反对程度，与下句的“人心”意思相近。“未达人气”、“未达人心”，意思是未能得到人们广泛的反对。(17) 绳墨：.古代木工做基准尺度工具，喻指规矩、规范。言术：言说技巧。(18)人：暴人或其它有看法的人。其：上面以仁义作标准言说之人。(19)命之：名之，称谓它。菑（ｚāｉ）：“灾”字的异体，“灾”字今简化为“灾”。(20)悦：喜好。贤：贤人。不肖：不好的人。(21)而：汝，你。(22)若：你。唯：只。诏：报告，这里指向卫君进言。(23)王公：指卫君。乘：趁；“乘人”就是抓住说话人说漏了嘴的机会。捷：描述言语快捷善辩，不让说话对方有喘息思考的机会。(24)而：你。荧（ｙíｎｇ）：迷惑。(25)色：脸色。平：平和。(26)营：营建，这里指用声音营建一种气氛，表达一种心意。(27)容：容颜、态度。形：显露，表现。(28)成之：认可。(29)桀：夏代最初一个国君，素以暴虐称着于史。关龙逢：夏桀时代的贤臣，因婉言劝谏而被夏桀杀害。(30)纣：商代最初一个国君，史传又一个暴君。比干：商纣王的庶出叔叔，也因力谏而被纣王杀害。(31) 下：下位，居于臣下之位。伛（ｙǔ）拊（ｆǔ）：爱怜抚育。人：人君的省称。(32)拂：违反。上：居于上位的人，这里指国君。(33)修：美好，这里专指很有道德修养。挤：排斥。(34)丛枝、胥敖：帝尧时代的两个部落小国的国名。《齐物论》中有宗、脍、胥敖之称，“丛枝”疑即“宗”、“脍”，姑备参考。(35)有扈：古国名。(36)虚：墟所，这个意义后代写作“墟”。厉：人死而无后代。(37)实：实利。已：止。(38)有以：有所依凭。(39)以语我：把它告诉给我。来：句末语气词，表示感叹。（40）端：耿直。虚：谦虚谨慎。（41）勉：勤恳努力。一：一直如一。（42）恶（ｗū）：叹词，驳斥之声；与下句疑问代词用法的“恶”不同。（43）阳：指刚猛之盛气。充：满，充斥于心。孔扬：张扬外表。（44）采色：这里指面部表情。“采色不定”犹言“喜怒无常”。（45）因案：涉案，在场。（46）容与：进入。（47）日渐：平常过日子。（48）执：固守己见。（49）外合：外部投合。訾（ｚǐ）：非议，批评。(50)其：那样。庸讵：何以，怎样。(51)直：耿直，光明正大。曲：顺服。(52)成：成心。上：上世，指古代。“上比”意思是跟古代的作法相比较，作根据。(53)天：主宰，或者说自然。(54)所子：所养育的子女。(55)蕲：祈求，希望得到。善之：赞赏，把这样的言论看作是正确的。(56)童子：未成年的人。(57)擎跽曲拳，微握拳举手跪拜。(58)疵（ｃī）：诽谤。(59)讁（ｚｈé）：“谪”字的异体；谴责、指摘。(60)病：仇恨、祸害。(61)政法：政令法制。谍：通。(62)固：本来，固有。(63)止是：只此。耳矣：罢了。(64) 胡：马虎，随便。(65)师心：随心所欲。(66)敢：表示谦敬之词，相当于今天“斗胆地”、“冒昧地”之意。方：办法。(67)斋：斋戒，指祭祀前的清心洁身，这里专指清心。(68)有心：用心。(69)暤（ｈàｏ）天：通作“昊天”，广大高豪的大，皇天。宜：合。不宜：不合。(70)茹：吃。荤：旧注指荤辛，即葱蒜之类的菜。(71)心斋：内心的斋戒。(72)一：专注。一志：心处于虚空静远形态。(73)气：“气”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是一极为重要的概念，是道成万物的两头环节。在这里的气是表示人内心追求认知的过程或者说认知运动，是人气而不是自然之气或势。(74)听：声音。(75)符：影像。(76)虚：虚空静远。(77)得使：做心斋。(78)自：从。(79)尽：详尽，指颜回的上述言论对于“心斋”的理解，说得十分深透。(80)其：指卫君。樊：篱笆，喻指卫君四周官僚集团。感其名：为名利地位所动。(81)入：进。鸣：被动发声(82)无门无毒：不用门道，不设计策管理国家。(83)一宅：心里。(84)几：近，意思是做到了这一步就符合“心斋”的要求了。(85)无行地：行走却不践地。(86)使：驱使。伪：人的作为。(87)有知知者：前者读ｚｈī，知识；后者读ｚｈì：认知。(88)瞻（ｚｈāｎ）：望。阕（ｑｕè）：天空。(89)虚室：虚空中。白：白云。(90)止止：不止。(91)坐驰：形体静坐而心灵驰骋。(92)徇：使。内通，向内通达。外：排除在外。心知：心思邪念，知识计谋之类。(93)纽：枢纽，关键。(94)伏戏、几蘧（ｑú）：传说时代的远古帝王。“伏戏”多写为“伏羲”。终：到底，遵照一直。(95)“散焉者”指疏散的人，即普通、平常的人。

【译文】

答：“打算去卫国。”孔子说：“去卫国干什么呢？”颜回说：“我听说卫国的国君，他正壮年，办事独断；处理政事轻率，看不到本人的过失，随便役使百姓，使人民大量死亡，死人遍及全国不可计数，就像大泽中的草芥一样多，百姓过不了正常生活，走头无路。我曾听老师说：‘管理得好的国家可以不管它。管理得不好的国家却要去管理之，就好像医生门前多病人’。我想根据先生的教诲，作出管理卫国的方法准绳，也许还可以把卫国管理好吧！”

孔子说：“嘻！你若到卫国去几乎就会丧命的啊！推行大道是不宜掺杂的，芜杂了就会事绪繁多，事绪繁多就会心生扰乱，心生扰乱就会产生忧患，忧患多了也就本身难保。古时候无私心的道德高人，总是先使本人完满才去扶助他人。如今本人的道德还没有什么建树，哪有什么闲暇去管暴君所推行的国事！

“更何况你懂得道德之所以败坏和智慧之所以显露的缘由吗？道德的败坏在于追求名声，智慧显露是出于是非争辩。名声是互相倾轧的缘由，智慧是互相争斗的工具。二者都是凶器，不可以将它推行于世。

“一个人虽然德行纯厚诚信笃实，可人气未必盛旺，一个人虽然不争名声，可未必能得人心。而勉强把仁义为标准言说于暴君之前的人，好像是用别人的醜行来显示本人的美德，被称为引起灾祸的人。灾人，别人一定反灾之，你几乎肯定会被别人所伤害的？况且，假如卫君喜好贤能而讨厌恶人，那么为什么用你去作改变呢？你独一的办法就是不向卫君进言，卫君一定会抓住别人言论而快捷地作出决定。你目光疑惑，脸色平和，嘴巴喃喃反对，形体将受，心里接受王公决定。这样做就象是用火救火，用水救水，可以称之为顺水推舟。有了依顺他的开始，以后顺从他的旨意便会没完没了，假如你不信王公决定反而进言，那么一定会死在这位暴君面前啦！

“从前，夏桀杀害了敢于直谏的关龙逢，商纣王杀害了力谏的叔叔比干，这些贤臣他们都十分注重本身的道德修养，并以臣下的地位抚爱人君的百姓，同时也以臣下的地位违逆了他们的国君，所以他们的国君就因为他们道德修养高尚而排斥他们、杀害了他们。这就是当权者喜好名声的结果。当年帝尧征伐丛枝和胥敖，夏禹攻打有扈，这三国实际外强中干，百姓遭到杀戳，不停地使用武力，贪求实利不止。这些都是求名求利的结果，你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吗？名声和实利，圣人都难以超越，何况是你呢（既然圣人都不能超越名利，那为什么还要劝说人们不去追求名利呢？名利的实质是什么？名如果不与利联系起来，是获得心情愿望的满足，而名后面荫蔽着更大的利。利除了满足具体的需求以外，也还满足心的愿望。而需求和愿望的满足是与人的无限特性分不开的。劝说人们放弃名利，不如引导人们到合理场所，甪正确方法争取自已名利的满足。合理场所就是到自然界、到道那里求取而不是在人类社会、到别人那里求取：正确的方法就是用自然规律而不是阴谋鬼计、暴力。造物者不只创造了我们，创造天地万物，还创造了他们需要服从的规律。五千年文明古国所以落伍，就是近二千多年来人们的心思不正，用阴谋鬼计暴力到别人那里去争名利了。——译者）？虽然，你一定是有所想法的吧，试着来说给我听听吧！”

颜回说：“我耿直谦虚，谨慎勤奋，一直如一，这样就可以了吗？”孔子说：“唉，这怎样可以呢！这种暴烈盛气、喜怒无常、心态变化不定的人；一般人都不敢有丝毫违背，在场人感到可怕，都想钻到他的肚子里希望了解他的心；这种人称为连过日子的德牲都没有的人，更谈不上高尚的道德了！这种人将固执不化，只能外部投合内部不准批评，从不反省，你那样做怎样是可以的呢？”

颜回说：“如此，那我就内心秉直而外表顺服，一心以古代的经验准绳来确定自已的为人。内心秉直，就是向天学习，以自然为榜样。以天为榜样，由此可知天子与自己都是上天养育的子女。既然都是子女，又何必企求别人赞同本人的言论，或者不予赞同呢？象这样做，人们就会称之为未失童心，这就叫以天为榜样。外表顺服的人，是与世人为同类。举手跪拜，这是做臣子的礼节，别人都这样去做，我敢不这样做吗？做一般人臣都做的事，人们也就不会非难了吧，这就叫以世人为榜样。以古代为根据确定自已意见的人，以古人为榜样，古代的言论很有教益，而且责备也是现实。这样做自古就有，并不是从我才开始的。像这样做，虽然耿直不阿却也不会遭到伤害，这就叫以古人为榜样。这样做便可以了吗？”孔子说：“唉，怎样可以呢？大多的政令法制是不相通的，虽然本来也是无罪的，不过就如此而已！政令是随便可以改变的，尤其那些随心所欲者是如此。”

颜回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冒昧地请教老师有何方策。”孔子说：“我将告诉你，斋戒！用心去做事，这容易吗？容易这个东西，与皇天不合。”（这句话的意思，我认为是说明用思想来考虑问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思想的方式方法要与皇天的运营方式相合，即与道相合。老子、庄子的所谓无为也是这个意思，脑子思考问题要遵照自然准绳，用符合道的思想方法思考问题，而不要自作主张，乱出主见——译者）颜回说：“我颜回家境贫穷，不饮酒浆、不吃荤食已经好几个月了，像这样，可以说是斋戒了吧？”孔子说：“这是祭祀前的所谓斋戒，并不是‘心斋。’颜回说：“我请教什么是‘心斋’。”孔子说：“你必须摒除邪念，专注心思，不只用耳去听而且用心去听（记忆下来），不只用心去记忆而且用气去感受。声音感受在耳上，影像感受在心上。虚而待物就是用气感受物的变化过程和内在的本质而不只是物的影像。大道是虚空的汇集，是看不见的物的汇集。心虚空静远，就叫做‘心斋’，就是对空虚的道的斋戒。”（“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这句话非常有意思，须很好理解。什么是气？除了作事物发展的势头理解外，还必须加上事物发展的内在能动性，包括动力和发展方向的把握。这句话里的气不是外在事物之气，而是人气，是人对外物的本质是什么和外物运动发展过程的追求和感悟之气，这就是用气去听的意思。什么是“虚而待物”？就是心里没有任何成见地去感知外物，就是心透过物的影像特征，透过现象去感悟事物内部看不见的本质，本质是脑袋里的东酉，是虚空的。虚而待物就是透过事物表观的变化，感知事物变化的内在规律。在这一节中说虚而待物就是说虚而待人。虚而待人就是看人的本质，看他按照事物特性办事，按事物发展规律办事，还是按照本人客观意愿办事。虚而待物就是虚空自已的心顺从物性，就是实事求是。问题是，人是以心为统帅的无限的物，虚空的心被无限的人体及能力所限制，看不到感悟不到全部物的存在，更看不清、感悟不到全然的道，成不了一个彻底的客观主义者。外在世界非但无法彻底认知，而是本质上无知。人需要在这个世界中，籍无限的知和无知求生存。希望好心者能认识到这一点，不要把自已的“好”强加于人。也希望大多数善良者不要把自已的希望寄托给别人，没有救世主，只要自已解放本人。每个人都是无知者，每个都凭无限的知干实事，凭无知和无限的知过生活。所谓人人平等，就是我们每个人本质上都是无知者，都是被决定的。——译者）

颜回说：“自有颜回以来，我不曾做过‘心斋’；我做了‘心斋’，我便感觉不到颜回本人了。这可以叫做虚空静远的境界吗？”孔子说：“你对‘心斋’的理解十分透彻！我再告诉你，假如能够去到卫君那里做事，要不为名利地位所动，所谓“入则不，不入则止”就是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工作态度进行工作，敲一下呜一声，心不设门道计策去作管理工作，把心意放在不得不做的事中，也即自然而然中，这样就差不多合于‘心斋’了。一个人不走路容易，走路而不在地上留下痕迹就很难。人做的事是使容易做的事能做成，天做的事是使难做的事能做成。只听说有翅膀的飞行者，不曾听说过没有翅膀的飞行者；听说过有知识的学者，没听说过没有知识的学者。看那空广的天空，虚空中生出白云，吉祥不止。不但不止，而可称之谓形坐神驰，这样使耳目向内通达而排除心智，鬼神将会前来归附，何况是人呢！这就是万物变化之自然（道），是禹和舜所把握的要领，也是伏羲、几蘧所遵循一直的道理，何况普通的人呢！”（求知识和求道不是一回事，求知是通过具体事物的相互比较，而求道是要静下心来，排除邪念，去感悟。历史上开创性的科学家，大都很年轻就作出贡献，大体上可以说明他们不是因为知识丰富而有了创举，而是感悟到了自然变化的内在缘由，人的心与道神驰了。——译者）

【原文】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①，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②，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③。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④，寡不道以懽成⑤。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⑥；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⑦。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⑧，爨无欲清之人⑨。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⑩！吾未至乎事之情(11)，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12)，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13)：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14)，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15)；自事其心者(16)，哀乐不易施乎前(17)，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生！夫子其行可矣！”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18)，远则必忠之以言(19)，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20)，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21)，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22)，妄则其信之也莫(23)，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24)：‘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25)。且以巧斗力者(26)，始乎阳(27)，常卒乎阴(28)，泰至则多奇巧(29)；以礼饮酒者，始乎治(30)，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31)。凡事亦然：始乎谅(32)，常卒乎鄙(33)；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

“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34)。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35)，巧言偏辞(36)。兽死不择音，气味茀然(37)，于是并生心厉(38)。剋核大至(39)，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40)，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41)，无劝成(42)，过度益也(43)’。迁令劝成殆事(44)，美成在久(45)，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46)，讬不得已以养中(47)，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48)，此其难者！”

【正文】

①叶公子高：楚庄王玄孙尹成子，名诸梁，字子高。为楚大夫，封于叶（旧注读为ｓｈè），自僭（ｊｉàｎ）为“公”，故有“叶公子高”之称。使：出使。②使诸梁：以诸梁为使。③栗：恐惧。④若：假如。⑤寡：少。道：言说道理。懽：“欢”字的异体，今简作“欢”。“欢成”，指圆满的结果。⑥人道之患：人为的祸害，指国君的惩罚。⑦阴阳：不同派别之间公开或暗地里的斗争。⑧执粗：食用粗茶淡饭。臧：好。“不臧”指不精美的食品。⑨爨（ｃｕàｎ）：炊，烹饪食物。爨无欲清：意思不会运用饮酒喝茶来谈天说理。⑩内热：内心烦躁和焦虑。(11)情已的心思做事。(17)施（ｙí）：移动，影响。(18)靡（ｍō）：通作“摩”，爱抚顺从的意思。一说通作“縻”，维系的意思。“相靡以信”，用诚信相互和顺与亲近。(19)忠之以言：用忠实的言语相交。。(20)两喜两怒之言：两国国君或喜或怒的言辞。(21)溢：满，超出。“溢美之言”指过分夸奖的言辞。下句“溢恶之言”对文，指过分憎恨的话。(22)妄：虚假。(23)莫：薄。“信之以莫”意思是真实程度值得怀疑。(24)法言：古代的格言。(25)全：保全。(26)斗力：相互较力，犹言相互争斗。(27)阳：指公开地争斗。(28)卒：终。阴：指暗地里使计谋。(29)泰至：大至，达到极点。奇巧：指玩弄阴谋。(30)治：指合乎常理和规矩。(31)奇乐：放纵无度。(32)谅：理解。(33)鄙：鄙视。(34)实丧：得失。(35)设：设置，产生。(36)巧：虚浮不实。偏：片面的。(37)茀（ｂó）：通作“勃”；“茀然”，气味急促的样子。(38)厉：狠虐；“心厉”，指伤害人的恶念。(39)剋：“克”字的异体。“克核”，即苛责。(40)不肖：不善良，不正常。(41)迁：改变。(42)劝：勉力；这里含无力不能及却勉强去做的意思。成：现成的事，现实习已为常的事。“无劝成”，不要勉强让人去改变现成的事。(43)益：添加。一说“益”就是“溢”的意思，即前面所说的“溢之类妄”的含意。(44)殆：危险。“殆事”犹言“坏事”。(45)美成：意思是美好的事情要做成功。下句“恶成”对文，意思是坏事做成了。(46)乘物：顺应客观事物。(47)不得已：不得不想不得不做的事，避免不了的事，也即自然的事。中：中气，中庸之气，日常心态，忍耐包容之类。(48) 为致命：用传达给你的命令作为（彙报）。

【译文】

叶公子高将要出使齐国，他向孔子请教：“楚王派我诸梁出使齐国，责任严重。齐国接待外来使节，也是敬重而不马虎。平常老百姓尚且不易说服，何况是诸侯呢！我心里十分害怕。先生常对我说：‘事情无论大小，很少有不通过言谈说理就可以获得圆满结果的。事情如果办不成功，那么必定会遭到国君惩罚；事情如果办成功了，那又一定会喜忧交集酿出病害。事情办成或者办不成都不会留下祸患，只要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我每天吃的是粗糙不精美的食物，是一个不讲究烹饪和茶道的人。我今天早上接受国君诏命到了晚上就饮用冰水，我身体焦躁内热得很！我还没有去办实事，就有了喜忧交加所导致的病患；事情假如真的办不成，一定还会遭到国君惩罚。这两者，成与不成两种结果，作为臣子的我都难以承担，先生对此有什么话教导我呢！”

孔子说：“天下有两大戒律：一是天命，一是道义。做儿女的敬爱双亲，这是自然的天性，是无法从内心解脱的；臣子侍奉国君，这是人为的道义，天地之间什么地方都有国君的统治，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这二者称为二大戒律（从天命和道义出发，引出国人对父母孝对国君忠二大戒律，欠妥。从天命出发，每个人的命应该是独立平等的，每个人首先要自立，然后承担养育子女和孝敬父母，孝养互补。道义也应该从天命出发，而不是从国君出发。只要从天命出发，才能保证人人独立平等。难道对不遵照天命，鱼肉百姓的国君也要忠吗？当然国事必须忠实照办。所谓义，就是承受利益必须承担义务。国王给你的利益，来自人民，因而国事必须忠实执行。从这个角度出发，忠孝应是一致的。——译者）。所以侍奉双亲，无论什么境遇都要使父母安适，这是孝心的最高表现；侍奉国君，无论办什么事都要让国君放心，这是尽忠的最好表现。给自已心意做事，不要轻易表现出喜怒哀乐，晓得这是无可奈何却安之若命，这是道德最高境界。做臣子本来就是不得已，执行任务时就要忘记自我，那有工夫考虑如何使自已高兴和如何生活！你这样去做就行了！”

“不过我还要把我所听到的道理再告给你：凡与邻近国家交往，相互间来往交接一定要守住诚信，而与远方国家交往，则必定用明确的言语传给对方并忠于言论。传递双方都喜欢或都愤怒的言论，乃是天下最困难的事。双方都喜悦的必定充满美好虚夸的言辞，而双方都愤怒的必定有过分虚夸的恶言。大凡过度虚夸的话语都类似于虚妄，虚妄的言辞也就引怀疑，有了怀疑传达信息的使者就要遭殃。所以古代格言说：‘传达平实的言辞，不要传达过分虚夸的话语，那么也就差不多可以保全本人了’。况且以智巧相互较量的人，开始时虽是公开的，后来就常常暗使计谋，达到极点时则大耍阴谋、倍生诡计。按照礼节饮酒的人，开始时规规矩矩合乎人情，到后来常常就一片混乱大失礼仪，达到极点时则荒诞淫乐、放纵无度。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开始时相互理解，到头来互相鄙视；开始时单纯细微，将结束时纷繁巨大。”

“说话会引起思想波动，举动会产生利害得失。思想波动容易引起社会动荡，利害得失易引起实际危害。所以岔思邪念无缘无故地产生，巧言偏语也不奇怪。猛兽临死时什么声音都叫得出来，呼吸急促，于是心跳加急。逼迫感到达极点，必会产生邪恶念头，而他本人也不晓得为什么是这样。假如不晓得为什么是这样，那谁也不晓得会有什么结果！所以古代格言说：‘不要改变命令，不要改变现成的事，事情过分超越常态一定是人为添加的’。改变命令或者改变现成都是危险的，成就美事是日积月垒的结果，坏事办成就来不及改变了，处事要谨慎啊！而且人要通过对物的调查感悟（游历），凭籍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本然来培养本人的中庸之道，这就最好了。用什么作为报告！不如原本来本地传达所给的使命，这样做困难吗！”

【原文】

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①，而问于蘧伯玉曰②：“有人于此，其德天杀③。与之为无方④，则危吾国；与之为无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⑤，而不知其所以过⑥。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⑦，心莫若和⑧。虽然，之二者有患⑨。就不欲入⑩，和不欲出(11)。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12)，为崩为蹶(13)。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14)，为妖为孽(15)。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16)，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17)，亦与之为无崖。达之(18)，入于无疵(19)。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20)，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21)。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22)，几矣(23)。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24)，为其杀之之怒也(25)；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26)。时其饥饱，达其怒心(27)。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28)，顺也；故其杀者，逆也(29)。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30)，以蜄盛溺(31)。适有蚉仆缘(32)，而拊之不时(33)，则缺衔毁首碎胸(34)。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35)，可不慎邪！”

【正文】

①颜阖：鲁国的贤人。傅卫灵公大子：给卫灵公太子作老师。大（ｔàｉ）子：太子。②蘧（ｑú）伯玉：卫国的贤大夫，名瑗，字伯玉。③天杀：生就的凶残嗜杀。④与之：朝夕与共的意思。方：方法准绳。⑤其知（ｚｈì）：他们的智慧。⑥其：“其”字的指代前句之有过的人。⑦形：外表；与下句“心”相对文。就：靠拢，亲近。⑧和：和顺，包容，和而不同。⑨之：这。⑩入：深入自已的心。(11)出：显显露来，与上句“入”字对文。(12)且：与前“而”并列，其后为颠为灭描述心情的变化。(13)为崩为蹶：描述后果是失败，波折。(14)且为声为名：描述行为上张显主人的名声。(15)为妖为孽（ｎｉè）：描述形成的灾祸恶果。(16)町（ｔǐｎｇ）畦（ｑí）：田间的界路，喻指分界、界线。(17)崖：山边或岸边，“无崖”喻指无边，没有约束。(18)达：做好了。(19)疵：病，这里指举动上的过失。(20)怒：奋起。当：阻挠；这个意义后代写作“挡”，简化为“挡”。辙：车轮行过的印记。“车辙”犹言“车轮”。(21)是其才之美：即“以其才之美为是”，即自恃才能太高。(22)积：长期不断地。伐：夸耀。(23)几：危险。(24)生物：活物。(25)为其杀之之怒也：因为老虎有杀生物的怒气。(26)决：裂，扯开。(27)达：泄放。(28)异类：不同类。媚：喜爱。(29)逆：反，冒犯。(30)矢：屎，粪便。(31)蜄（ｓｈèｎ）：大蛤，这里指蛤壳。溺：尿。(32)蚉：“蚊”、“虻”两字之异体，即牛虻。仆缘：附着，指叮在马身上。(33)拊（ｆǔ）：拍击。(34)衔：马勒口，“缺衔”指咬断了勒口。首：辔头，“毁首”指挣断了辔头。胸：胸饰，“碎胸”指弄坏了络饰。(35)亡：失。意有所至：是说本意在于爱马；爱有所亡：是说失其所爱。

【译文】

颜阖将被请去做卫国太子的老师，他向卫国贤大夫蘧伯玉求教：“如今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德行天生就凶残嗜杀。跟他朝夕相处如果没有确定的方法准绳，势必危害本人的国家；如果按规定的方法准绳做，那势必危害本身。这个人的智慧刚好能认知别人的过失，却不认知为什么犯过失的缘由。情况如此，我该怎样办呢？”（卫太子是怎榉的人呢？“非但是天生凶残的人，而且认知力也有缺陷：“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只能看见表观的问题，不能分析解剖为什么出问题的缘由。如何与这样的奴才相处呢？——译者）

蘧伯玉说：“问得好啊！要小心，要谨慎，首先要端正你本人！表面亲近，内心和合。即便这样，这两种态度仍有隐患。要表面亲近内里不亲近，内心和合而外表不和合。外表亲近内里也亲近，就颠覆自已为人思想，没有自已的主见，会招致失败波折；和合的内心显露于外，且为名声张扬，也会招致祸害。他如果像个婴儿一样，你也跟他一样像个婴儿；他如果同你不分界线，那你也就跟他不分界线；他如果跟你无拘无束，那么你也姑且跟他一样无拘无束。做好了，就不会带来问题（这样做为什么不会带来问题呢？因为避免了太子认知力缺陷，不引导他张扬天杀之性。顺从就会添加亲密情，而太子的情感是正常的。——译者）。你不晓得那螳螂吗？奋起它的臂膀去阻挠滚动的车轮，不明白本人的力量全然不能胜任，只晓得美化本人的才能。小心呀，谨慎呀！犯了不断表现并美化自已，就危险了！你不晓得那养虎的人吗？他从不敢用活物去喂养老虎，因为老虎有杀生之气；他也从不敢用整个的动物去喂养老虎，因为老虎有撕裂之气。及时喂养处理老虎的飢饱，消解老虎杀生之气。老虎与人不同类却向豢养人显媚，缘由是顺应老虎的性子；而遭到虐杀的人，是因为冒犯了老虎的虎性。

爱马的人，以精细的竹筐装马粪，用珍贵的蛤壳接马尿。刚巧一只牛虻叮在马身上，爱马之人出于爱马随手拍击，没想到马儿受惊便咬断勒口、挣断辔头、弄坏胸络。意在爱马却失其所爱，能不谨慎吗！”

2.【原文】

匠石之齐①，至于曲辕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12)，勿言之矣！散木也(13)，以为舟则沈(14)，以为棺椁则速腐(15)，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16)，以为柱则蠹(17)。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18)。”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19)：“女将恶乎比予哉(20)？若将比予于文木邪(21)？夫柤梨橘柚(22)，果蓏之属(23)，实熟则剥(24)，剥则辱(25)；大枝折，小枝泄(26)。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27)，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28)。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29)。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30)？而几死之散人(31)，又恶知散木！”

)。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38)！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39)，不亦远乎！”

【正文】①匠石：名叫“石”的匠人。之：往。②栎（ｌì）：树名。社：土神。“栎社树”意思是把栎树当作社神。③絜（ｘｉé）：用绳子计量四周。围：周长一尺。④临山：接近山巅。⑤仞：八尺。⑥旁：估计，接近。⑦匠伯：即匠石。“伯”这里用指工匠之长。⑧辍（ｃｈｕò）：中止，停。⑨厌：（厌）：满足，这个意义后代写作“餍”，今简化为“餍”。“厌观”意思是看了个够。⑩走：跑。及：赶上。(11)斤：斧之一种，后称“锛”，即横口斧。(12)已：止。“已矣”犹言“算了”。(13)散木：指不成材的树木。(14)以为：即“以之为”，把它做成。沈（ｃｈéｎ）：同“沉”。(15)椁（ｇｕǒ）：“椁”字的异体，指棺外的套棺。(16)户：单扇的门。液：浸渍。樠（ｍáｎ）：松木心；“液樠”意思是像松木心那样液出树脂。一说为一树名，其心似松。(17)蠹（ｄù）：蛀蚀。(18)若是之寿：像这样的长寿。(19)见（ｘｉàｎ）：拜见。“见梦”即梦中会见。(20)比：比并，相提并论。“比予”即跟我相提并论。(21)文：纹理，这个意义后代写作“纹”。“文木”即可用之木。(22)柤（ｚｈā）：楂。(23)蓏（ｌｕǒ）：瓜类植物的果实。属：类。(24)实：果实。剥：通作“攴（ｐō）”，用器物悄悄打落在地。(25)辱：屈；意思是果树摘落果实后枝干就随意受人摧残。(26)泄（ｙè）：通作“抴”；“抴”亦写作“拽”，用力拉的意思。(27)以：因。苦其一生：使其一生受苦。(28)掊（ｐǒｕ）：打。(29)为予大用：正因为被人们视为无用之材，所以才保全了自身，这才成就我最大的用途。(30)相：看待。(31)散人：不成材的人，相对“散木”说的。(32) 诊：通作“畛”，告诉的意思。(33)趣：意趣。“趣取”就是意在求取。(34)为社何：做社树而让世人供奉，这不也是一种使用吗？。(35)密：默，犹言“闭嘴”。(36)直：通作“特”，仅只的意思。(37)诟厉：辱骂、伤害。(38)翦（ｊｉǎｎ）：斩伐。(39)义：常理。喻：了解。

【译文】

名石的匠人去齐国，来到曲辕这个地方，看见一棵被世人当作社神的栎树。这棵栎树树冠很大，可以遮盖数千头牛，用绳子量树干，树粗百围，树梢高临山巅，树干离地面八十尺处方才分枝，估计可造船十余艘。观赏的人群像赶集似地那样拥堵，而这位匠人却瞧也不瞧，不停地往前走。他的徒弟看够后赶上匠人石，说：“自我拿起刀斧跟随师父，从不曾见过这样壮美的树木。可是师父却不仃脚步不看一眼，为什么呢？”匠人石回答说：“算了，不要再说它了！这是一棵什么用途也没有的树，用它做成船定会沉没，用它做成棺椁定会很快朽烂，用它做成器皿定会很快毁坏，用它做成屋门定会流脂，用它做成屋柱定会被虫蛀蚀。这是棵不能取材的树。没有什么用途，所以它才能如此长寿。”

匠人石回到家里，梦见社树对他说：“你将我比作什么？你拿可用之木来比我吗？那楂、梨、橘、柚都属于果树，果实成熟就会被打落在地，打果子时枝被摧残，大的枝干被折断，小的枝丫被拽下来。这就是因为它们能结出鲜美果实才苦了本人的一生，所以常常不能终享天年而中途夭折，本身招来了世上人们的打击。万物莫不如此。而且我寻求不用已经很久了，几乎死去，至今得到这个社神，无用也就成就了我最大的用途（自已为自已所用，使自已终享天年，是最大用途。值得深思！每个人都把本人的事做好，再通过市场等价交换，应该出现繁荣。——译者）。假如我果真有用，还能够获得延年益寿这个我最大的用途吗？况且你和我都是‘物’，真不理解啊，为何耍如此看待物呢？不过没有用的接近死亡的人，又怎能懂得没有用途的树木呢！”

它只不过是在直接意义上说无用罢了，它会把那些不了解本人的人把它当作社神是辱骂呢。如果它不做社树的话，那么它几乎完全可能被砍伐掉！况且它用来保全本人的办法异乎寻常，而用常理来说明它，那相去就太远了！”

【原文】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①，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②，隐将芘其所藾③。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④；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⑤；咶其叶⑥，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⑦，三日而不已⑧。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⑨，以此不材⑩！”宋有荆氏者(11)，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12)，求狙猴之杙者斩之(13)；三围四围(14)，求高明之丽者斩之(15)；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16)。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17)，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18)。此皆巫祝以知矣(19)，所以为不祥也(20)。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正文】①南伯子綦：人名，庄子寓言中人物。商之丘：即商丘，在今河南省，地名。②驷（ｓì）：一辆车套上四匹马。③芘（ｐí）：通作“庇”，荫庇的意思。藾（ｌàｉ）：荫蔽。④拳曲：弯弯曲曲的样子。⑤轴：指木心。解：裂开。“轴解”意思是从木心向外裂开。一说“解”讲作“散”，指纹理松散不可用。椁：“椁”字的异体，外棺。⑥咶（ｓｈì）：通作“舐”，用舌添。⑦酲（ｃｈéｎｇ）：酒醉。⑧已：止。⑨嗟乎：感叹声。⑩以：如，这个意义后代写作“似”。(11)荆氏：地名。(12)拱：两手相合。把：一手所握。(13)杙（ｙì）：小木桩，用来系牲畜的。斩：指砍伐。(14) 围：一说指两臂合抱的长度。一说两手拇指和食指合拢起来的长度。(15)高名：指地位高贵名声显赫的人家。丽：通作“”，栋，即屋之中梁。(16)椫（ｓｈàｎ）傍：指由独幅做成的棺木左右扇。(17)解之：指祈祷神灵以消灾。颡（ｓｈǎｎｇ）：额。亢：高；“亢鼻”指鼻孔上仰。古人以高鼻折额、毛色不纯的牲畜和痔漏的人为不洁净，因而不用于祭祀。(18)适：沉入河中以祭神。(19)巫祝：巫师。(20)以为：认为。

【译文】

南伯子綦在商丘一带游乐，看见一棵出奇的大树，上千辆驾着四马的大车，荫蔽在大树树荫下歇息。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呢？这树一定有特异的材质吧！”仰头观看大树的树枝，弯弯扭扭的，不可以用来做栋梁；低头观看大树的主干，树心直到表皮旋着裂口，不可以用来做棺椁；用舌舔一舔树叶，口舌溃烂受伤；用鼻闻一闻气味，使人像喝多了酒似的，三天三夜还醒不过来。

子綦说：“这果真是无用之木，以至长到这么高大。唉，不计功效的‘神人’，就像这粿不成材的树木一样！”（如何理解神人？像没有用的树木一样，对别人无用，对本人却有大用。——译者）宋国有个叫荆氏的地方，很适合楸树、柏树、桑树的生长。树干长到一两把粗，便砍去做系猴子的木桩；树干长到三、四围粗，便砍去做地位高贵名声显赫的人家建屋的大梁；树干长到七、八围粗，便被砍去做达官显贵富家商贾的整幅棺木。有用所以这些树木一直不能终享天年。这就是有用材质的祸患。因而处理方法是祈祷神灵，不能用白色额头的牛、高鼻折额的猪以及患有痔漏疾病的人沉入河中去用作祭奠。这些情况巫师全都了解，认为他们都是很不吉祥的。不过这正是“神人”所认为的世上最大的吉祥。

【原文】

支离疏者①，颐隐于脐②，肩高于顶，会撮指天③，五管在上④，两髀为胁⑤。挫针治繲⑥，足以餬口；鼓荚播精⑦，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⑧，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⑨；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⑩；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11)。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正文】①支离疏：假托的人名。“支离”隐含形体不全的意思，“疏”隐含泯灭其智的意思。②颐：下巴。脐：肚脐。③会撮：发髻。因为脊背弯曲，所以发髻朝天。④五管：五官。旧说指五脏的腧穴。⑤髀（ｂì）：股骨，这里指大腿。胁（ｘｉé）：腋下肋骨所在的部位。⑥针（ｚｈēｎ）：“针”字的异体。“挫针”即缝衣。繲（ｘｉè）：洗衣。⑦鼓：簸动。荚：小簸箕。播：扬去灰土与糠屑。⑧上：指国君、统治者。⑨攘（ｒǎｎｇ）：捋。“攘臂”指捋起衣袖伸长手臂。⑩以：因。常疾：残疾。功：通作“工”，指劳役之事。(11)钟：古代粮食计量单位，合六斛四斗。

【译文】

有个名叫支离疏的人，下巴隐藏在肚脐下，双肩高于头顶，后脑下的发髻指向天空，五官的出口也都向上，两条大腿和两边的胸肋并生在一起。他给人缝衣浆洗，足够餬口度日；又替人筛糠簸米，足可养活十口人。国君征兵时，支离疏捋袖扬臂在征兵人面前走来走去；国君有大的差役，支离疏因身有残疾而免除劳役；国君向残疾人赈济米粟，支离疏还领得三钟粮食十捆柴草。像支离疏那样身体奇形不整的人，还足以养活本人，终享天年，又何况德性有残缺的人呢（支离疏这样身体奇形不整的人对国家说来是没用的人，却能用自已的能力养活本人，终其天年，成就自已的最大用，更何况其他身体正常的人呢，有必要倡导仁义道德吗？正因为有仁有义才有不仁不义。靠天生能力过天然生活是天性。倡导天性本然才是真爱，真道。——译者）！

【原文】

孔子适楚①，楚狂接舆游其门曰②：“凤兮凤兮③，何如德之衰也④！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⑤，圣人成焉⑥；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⑦，莫之知载⑧；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⑨，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⑩！迷阳迷阳(11)，无伤吾行！郄曲郄曲(12)，无伤吾足。”

山木自寇也(13)，膏火自煎也(14)。桂可食(15)，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正文】①适：往。②楚狂接舆：楚国的隐士，相传姓陆名通，接舆为字。③凤：凤凰，美丽高贵的鸟，这里用来比喻孔子。④何：为何，怎样。如：如此。⑤有道：指顺应规律使社会得到管理。下句的“无道”则与此相反。⑥成：成就。⑦乎：于，比。⑧莫：不。载：承担。⑨已矣：即“算了”。⑩画地：在地面上画出道路来，喻指人为的规范让人们去遵照准绳。(11)迷阳：得到阳光，迷失方向。(12)郄（ｘì）曲：屈曲，指道路曲折难行。(13)寇：侵犯，掠夺。“自寇”意思是自取砍伐。(14)膏：油脂。“自煎”意思是自取熔煎。(15)桂：树名，其皮可作香料。

【译文】

孔子去到楚国，楚国隐士接舆有意来到孔子门前，说“凤凰啊，凤凰啊！为何德性衰败成这个样子啊！未来的世界不可期待，过去的岁月无法追回。天下得到了管理，圣人成功了；天下混乱，圣人就诞生了（前两句话似乎说明社会发展有本人的规律，人是无法预示和把握的。后四句话是历史的总结似的，人还是有作用的。所谓圣人，就是引导社会按照历史规律办事的人。社会发展得好，就是这样的圣人起作用。社会无道，圣人正在产生的过程中。——译查）。当今这个时代，只是没有盛行刑律。幸福像羽毛一样轻，没人感知到；祸害像大地一样沉重，没人晓得回避。算了吧，算了吧，在人头脑里灌注道德！危险啊，危险啊，人为地给别人规定人生道路！迷失方向啊，迷失方向，不碍我行走！道路曲曲弯弯啊曲曲弯弯，不伤我双脚（人为的规定人生道路，人为的制定道德规范是不利于社会正常发展的。对于每个人说束，迷失方向，走弯弯曲曲的道路是正常的，是允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对每个人说来，需要走路比方向能否正确更重要，多走点路也不会伤害双脚。这几句话的意思值得捉摸。——译者）！”

山上的树木因为本人的特性招致砍伐，油脂由于本人的可燃性而蒙受煎熬。桂树皮芳香可以食用，因而遭到砍伐，树漆因为可以派上用场，所以蒙受刀斧割裂。人们都晓得有用的用途，却不懂得无用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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